馬車裡陷入沉默,何可綱一時間心情沉重。
他為人正直,對東林諸公抱著很大的希望。他總覺得,打倒了閹黨,眾正盈朝,大明的未來可期。可是現實卻讓他無比失望。
這一次的建奴入侵,內閣完全無所作為。沒有拿出任何有效的應對策略。除了皇帝下令天下營兵、衛所、土司各自組織軍隊勤王,他們幫著忙乎了一下外,就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兒。
每一天,城外都有縣城被清軍攻破。大肆屠戮之後,百姓被抓為奴隸,生命財產的損失無法統計,數額極其巨大。這個時候,內閣、兵部、五軍都督府沒有看到任何的應對措施。全體都在石化狀態裡。
這個時候,哪怕是錯的決定,也比沒有決定要好。
何可綱問道:“閣老,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當問不當問。”
孫承宗看著窗外的街道出神,聞言轉過頭來,說道:“你說吧,很多問題老夫也回答不了你。”
“您說,這些官員他們都是兩榜進士出神,能考上進士,甚至進入翰林院,哪一個不是萬眾選一。不要說他們,就是一個秀才,那也是淘汰了幾百個學生,才能得到的。這樣的人,哪有一個腦子不聰明的。腦子不聰明也不會到今天這個位置。可是他們為什麼總是做出一些糊塗事情呢。有些事情甚至愚蠢的令人無法理解。”
孫承宗苦笑了一下說道:“有些事情,你看著都感覺可笑。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這件事的決策內幕。你看到的這些決定,都是幕後的人,在利益上相互妥協和鬥爭、博弈的最後結果。你覺得可笑是因為你才是可笑的那一個人,因為你根本就在核心圈子之外。如果你是參與者你就笑不出來了。你就不會感覺可笑,一點都不可笑。”
何可綱問道:“這些人讀的都是聖賢書,聖人的教誨,他們不是不知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什麼他們當了官之後,一個個的都不把百姓當回事兒,這幾十年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孫承宗反問道:“你說,你的職務和權利,是誰給你的,是天下的百姓嗎。”
何可綱不假思索的說道:“不是,是上官給我的。和百姓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孫承宗繼續說道:“讀書的時候,受的教誨,是要為百姓開創太平盛世。可是真到了官場,你就會發現,你的權利和財富,不是百姓給你的,而是上官給你的。”
“儘管著財富確實是他們創造的。但是你獲得這些財富的唯一途徑,是你的頂頭上司。所以,你需要對上官負責,而不是對百姓負責。上學時老師教給你的那些教條,和你在官場的真實體驗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孫承宗看著窗外的難民,說道:“外面這些人的死活,和大明的官員們沒有什麼關係。他們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這些百姓千萬不要給他找麻煩。他們最恨的就是給他們找麻煩的人。你要是不信,就去告狀打官司,一次就能讓你認清這個道理。因為他們很清楚,皇帝用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維,穩。而外面這些人天真的認為,皇帝用這些官員,是來給他們做主的。無條件的把希望寄託在大明的官員是個好官兒上。愚昧無知,何其可笑乃爾。”
“自古以來,歷朝的興衰都在二十三史裡面。你讀史就會發現,如果朝廷管得寬鬆一些。百姓就會表現出極大的活力,開墾更多的土地,製作更多的商品,生更多的孩子。這個時候,朝廷就會興旺發達。但每一個朝代,一旦繁榮起來,官府就會開始各種管制,對民生活動進行越來越嚴厲的限制。經濟也隨之衰落下去。最後搞得名不聊生。幾乎每一個朝代都是如此。”
“一管就死,一放就亂。”孫承宗搖頭說道。“這裡面也不全是文官的問題,也有皇帝和朝廷的問題。百姓太富了,朝廷和皇帝是很擔心的。就要收緊一下管一管。可是,有的時候一下子管死了,就再也沒起來,只好等到下一個朝代再來寬鬆。”
“閣老,袁爺為什麼非要帶兵進京啊。”何可綱不理解的問道。“難道真像外面傳說的那樣,和皇太極有密約,要達成城下之盟嗎。”
孫承宗搖搖頭,說道:“我現在也看不透他了。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現在羽翼已成,八大商團和閹黨都有人支援他,他和張天如過從甚密,他們一南一北的搞事。這個節骨眼兒,張天如也來了,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何可綱瞳孔一縮,孫承宗沒有把說透,但是,他已經看到了端倪。他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最近經常被陛下召到宮裡密談。
陛下在利用他和溫體仁,試圖搞倒東林。陛下用東林就是為了清除閹黨。現在閹黨早已完蛋了,東林自然就失去了利用價值,小甜甜變牛夫人是應有之意。
陛下用人,用完就扔。沒有一個例外。
這個人就是周延儒!
周延儒的訴求是當朝首輔,而袁爺呢,難道想效法于謙不成,掌控京營兵馬。看張天如這些年搞得這些事情,莫非看中了督察院。他這些年搞得那個蘇報,在江南可是辦的風生水起啊。現在,很多省城都有賣報鋪子了。
他們三個分別代表了軍隊、文官、江南富商、八大商團、兩淮鹽商。這是一股龐大的勢力。
他們莫非要趁機搞事。趁著皇太極就在城外,人心惶惶的機會搞事。
何可綱不敢往下想了。他早就知道,袁爺對當今的朝廷權力構成,非常不滿。他認為,下面做不成事情,百姓治理的不好,問題就出在朝廷。
袁爺莫非是想先把權力收到手裡,然後才好大刀闊斧的處理積弊。
他只是一個小人物,雖然也是個副總兵,不過他和那些已經坐上牌桌,代表著一方勢力的大人物相比,屁都不是。他人微言輕,什麼也改變不了。只能祈禱,他們這些大人物不要鬧得太厲害,給小民百姓一條生路。
“閣老,陛下會不會遷怒到您。畢竟袁爺是您的關門弟子。”何可綱有些擔心的問道。
“老夫暫時沒有問題,至少也要把清軍趕出去再說。老夫就是陛下立起來的神只,用來鎮住東林的。還有些倚老賣老的價值。不過,此間事一了,依著陛下的秉性,必然後秋後算賬。到時,老夫這個官兒不做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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