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今西背過身來,從被告席上拉出了一塊大白板。大白板放在帶有滾輪的支架上,滾輪轉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整塊大白板隨即就被輕鬆地拉到了被告席旁,同對面原告席位的電視螢幕正好形成互相對照。
大白板左側是畫著一張G227高速公路出事地點路段的俯瞰圖。
蜿蜒的道路被簡化成了一個像C字一樣的圖形。
在俯瞰圖上,下方被標出了一個紅色的點,而上方則是一個藍色的點。
“裁判長,請允許我解釋一下這張圖。”今西將自己西裝的第一個釦子繫上,又整理一下衣領,轉過身來,指著白板上的俯瞰圖:“這個紅點是原告寺井在車上能夠看到路面鐵塊時的位置,而這個藍點,則是事發路段鐵塊的位置。”
“那麼這麼兩個點相隔了多少距離呢?”今西轉過身來,面朝著法庭,手指著白板上的一個數字,“這兩個點隔了整整687米的距離。從剛才的原告提供的影片,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事發當天天氣晴朗,視線清楚,原告早已在六百餘米外的距離發現鐵塊。”
“六百餘米是一個什麼概念呢。”今西走到了白板的右側,用手託著下面的支架,將白板輕輕旋轉,以便更清楚地讓審判席上的法官見到白板右側的內容。
白板的右側貼著一張表格,分成了上下兩欄。
上面一欄寫著車速。
下面一欄寫著是制動距離。
而表格的正上方是一個標題,印著幾個字——車速-剎車距離對照表。
“裁判長。請讓我們來看一下車速-剎車距離對照表。在行車駕駛之中,素來有一個規則,叫做千分之一規則。即行車的安全距離是車速的千分之一。讓我們來看看這張對照表。”
今西有條不紊地如同說故事一樣,娓娓道來:“當車速是50公里每小時的時候,所需要的的剎車距離約為7.62米。當車速為90公里每小時,所需要的的剎車距離為24.1米。當車速為120公里,這個距離是70.9米。”
“涉案的高速公路的最低限速為80公里,最高限速為120公里。讓我們即使取最高速度120公里,剎車制動距離也僅70.9米。算我們再加上反應時間,那麼剎車制動距離也不過105米。”
今西重重地強調了一下“105米”,接著又走到了白板的右邊,“裁判長。我們可以極其清楚地看到,原告寺井應當自鐵塊687米處就已經發現道路存在鐵塊了。整整687米,是安全制動距離的六倍有多!!!”
“然而,原告在有足足超過標準制動距離6倍,仍然未採取任何制動動作,而是直到快撞到鐵塊的剎那,才開始匆忙變道。很顯然,原告寺井的駕駛行為存在異常之處。”
話音落下,庭審形勢剎那之間,被逆轉過來。
方才那段行車記錄儀的影片,在法庭內激起的對寺井的同情,頓時被打散不少。旁聽席上,川本高速的法務團隊,臉上焦急的神情鬆懈下來,露出了微笑。
這就是資深律師的庭審風範。
宮川拿著筆,飛快地記下剛才她父親論述的重點,隨後瞥向旁邊,看了一眼身旁的北原。上一次的庭審之中,全是靠著北原在獨立支撐。這次庭審,她……她也一定要為北原幫上忙。宮川輕咬著下唇。
自己是一位律師。
自己在這一刻必須要為委託人的利益而戰。
決不能後退。
宮川從原告席上站了起來,看向對面的今西,眼神中透露著一股堅定,毫無從前畏懼的神色。
這是十幾年來的第一次,宮川敢於第一次直視她父親的眼睛。
屬於自己的夢魘,只有自己才能打破。
法庭之上。
父女相對。
川本高速的法務團隊,由於並不知道原告席的那位女律師便是今西的女兒,並無多大感覺。然而,旁邊今西律師事務所的中高年級律師們卻已經露出了各自精彩紛呈的表情。他們從來沒想到過,自己老闆的女兒有一天居然會主動放棄所內好好的高薪工作,去跟著一個窮小子,並且,今天居然還在法庭上,站在了她父親的對立面。
宮川調整了著自己緊張的心情,緊握著筆的手也逐漸放鬆下來,在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後,正視著前方說道:
“裁判長。剛才對方所謂安全制動距離的推斷是一個錯誤的前提。對方將影片上鐵塊出現的時間,等同於我們委託人寺井看到鐵塊的時間點,從而計算得出本次事故之中的制動距離有687米,是標準制動距離6倍。但是,這個前提是錯誤的。”
“影片上,鐵塊出現的時間,不等同於我們委託人寺井看到鐵塊的時間點。請法庭注意,涉案的鐵塊呈現灰黑色,與高速公路柏油地面的顏色極為接近。我們是在已經知道本案發生交通事故的資訊下,來觀看這段影片的,所以才能早早發現。而駕駛司機不可能在鐵塊剛一出現在視線之內,便注意得到鐵塊的存在。因此,被告的反駁存在根本性的前提錯誤,將寺井發現鐵塊的時間不當提前,得出了錯誤的制動距離。”
這番鏗鏘有力的反駁傳來,旁聽席上還抱著看戲心態的今西律師事務所的中高年級律師,不少人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在他們同宮川共事的兩年時間裡,他們的認知是:雖然老闆女兒是東大法學部專業第三名,是一個好好學生,但也僅限於一個好好學生而已了。
他們覺得宮川雖然很認真,做事很有條例,儼然是那種優等生的模樣,考試很厲害,但是卻缺乏幾分聰穎、那種靈光一現的資質。。
再加上受到家庭的影響,宮川行事生怯,做人沒有架子,平時的同事雖然知道她是老闆的女兒,但卻沒有把她多放在心上。
然而眼下,剛才宮川表現出來那番氣質,卻著實有點震驚了他們。
沒想到,宮川居然成長得這麼快。
而且她身上那種生怯的氣質,似乎也正逐漸被訴訟律師的職業氣息逐漸改造。
彷彿也是對宮川的變化感到了驚奇,今西的眉頭也微微一跳,但隨即恢復如常。
今西看著面前這位女兒,牙關微微咬緊。
今天,就讓他這個錦衣玉食的女兒,好好體會一下什麼是實力上的差距。
讓她知道,這邊才是光明大途,而跟著那個叫北原的臭小子,只會把自己糟踐沒了。
今西對著女兒,嘴角微微翹起,泛起一絲冷笑,接著望向了審判席上的熊谷法官,“裁判長,我有一份新證據要追加。可以證明為何當事人寺井的駕駛行為會出現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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