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長。”一個年輕的男聲響起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北原從原告席上起身,看向了臺上的諸位法官。像是茫茫暴雨之中的無邊夜海,在這一刻突然閃現出了一絲燈塔的光亮。
竹澤注意到了那位男律師的身影。在開庭之前,她也已經詳細地閱讀過了對面代理人的資料。說句實話,一開始的時候,她以為一個曾經對川本高速、將軍大酒店提起過訛詐訴訟的人,應該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道律師。可當真正開啟資料的時候,面前卻是一位年輕之極的律師。
有意思,看來是真的有意思。竹澤微微眯起眼來,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這位男同行。
“原告代理人現就被告出示的第一組證據,發表質證如下。”北原開口道,“首先,關於被告出示的第一份證據,即國會檔案《國會關於設立京都大學為國立教育法人的決定》。該份檔案不僅無法證明被告的授予學位行為,沒有包含行政權力行使的因素,反而還能夠證明被告的授予學位行為是行政行為。”
“第一,該份檔案可以充分說明,京都大學是國會授權建立的法人。所謂行政權,即執行法律的權力。國會作為東洋的立法機關其有關建立國立教育法人的法案屬於法律。為準確貫徹國立教育法人的相關法律的行為,屬於執行法律的事項,在法學上將其定性為行政權,無任何不妥。”
“其次,所謂的《京都大學章程》也再一次確認了京都大學的建立依據,來自於國會頒行的法律。這些都可以充分說明,作為依據國會法令才能成立的法人機構,其必然會包含行使國家權力的因素在內。”
“原告代理人的觀點是荒謬的。”竹澤立刻起身反駁道,“依據國會法令而成立的機構,絕非就表明其必然在行使行政權力。例如東洋紅十字會,即是依照國會法令成立。但是,原告代理人的難道可以認為東洋紅十字會是在行使行政權力嗎?再比如,東洋國內亦有工會是依據國會檔案組織建立。難道原告代理人也要認為這些工會組織是在行使行政權力?!”
北原輕笑一聲,“被告代理人所舉的這兩個例子都不恰當。紅十字會總會位於瑞士,系一個完全的民間團體。東洋國會之所以頒佈有關紅十字會的法令,是為了完成日內瓦公約的要求。而至於工會組建一事,是在於工會組織有動用暴力進行罷工而豁免法律懲罰之特權,故需要國會法令以明晰其組織地位。”
“但是這些對於大學來說則根本不同。”北原繼續道,“教育,同衛生、交通運輸、市場監督、應急管理、環境保護一樣,都是屬於行政機關提供公共服務的領域。在提供這些公共服務的過程中,即是帶有行政權力的運用,可以認為是一種授益行政行為。”…
【授益行政行為】
【授益行政行為即為行政行為之一種。與給相對人設立行政負擔不同,授益行政行為在於為相對人進行給付或者免除特定的法律義務。例如,公民從國家獲得養老金的給付,此種來自國家的給付,即為授益行政行為】
竹澤眉頭輕皺,隨即再度反駁道,“如果說是義務教育階段的學校教育,那麼尚可以稱之授益行政行為。六歲孩童若想入學公立小學卻被拒絕,其父母當然可以對負有給付義務教育的學校提起行政訴訟。但像高等教育此種種類只有少數國民透過艱深考試才能享有獲得進入大學資格的活動,則根本難以被稱之為授益行政行為。”
剎那間,竹澤再度反駁道。
這位老練的前公務員律師,嫻熟地編織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線。
不斷抵擋著來自北原的進攻。
然而,就在下一秒,北原忽然開口道,“被告一再辯稱京都大學雖依據國會法令成立,但卻並無行使任何行政權力。那麼,我就想問一下被告律師,《國會關於設立京都大學為國立教育法人的決定》中規定,國會授權京都大學以國立教育法人之地位完成各項所必須之使命與職責。裡面的‘授權’一詞,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沒有授予相應的行政權力,那麼又何來授權一說?”
突如起來的反問,讓竹澤頓時啞了啞。
這位經驗豐富的行政律師儘管有些被面前的年輕人問得錯愕,但她還是迅速在極短的時間反應過來,“那麼原告代理人又是何以斷定,這裡面的‘授權’一詞,所授之權,就是行政權力,而非其他權力。”
話音落下,只見得北原嘴角向上翹了翹。
像是埋伏在山谷兩邊的羽箭手突然站起,拉開弓弦。
剎那間晚間齊發,射向蜿蜒的敵軍隊伍。
方才的寧靜與平和,都只是為了伏擊敵人而設下的圈套。
“那也就是說被告代理人承認,京都大學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在行使國家權力,只是認為這種權力並不屬於行政權力。”北原的聲音響起道。
竹澤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就要開口道,“當然不是!”
但這位女律師的話才剛說出來,就被北原繼續打斷道,“被告舉證的所謂《京都府行政機關及行政全委託行使機關、單位一覽表》《京都府市政廳行政權行使專案清單》等資料,其實是來自於京都市政廳官方網站的頁面資料。其是地方市政廳自行製作而成,無法表明被告行政行為的合法依據究竟是什麼。”
竹澤聽著北原接下來質證,更是冷笑了一聲,“原告代理人。請你弄清楚,《京都府行政機關及行政全委託行使機關、單位一覽表》《京都府市政廳行政權行使專案清單》是根據京都地方議會頒行的《地方行政機構編制法案》與《地方行政機構權力行使目錄》等立法檔案編制而成,怎麼可能不能用作證明京都大學並非行使行政權力的根據?!”
竹澤的反擊一波接著一波。
每當北原進行進攻時,她就能夠再行建立起牢牢的防守陣線。
然而,就在竹澤說完這番話以後——
北原面對著被告人席位,聳了聳肩,說道,“判斷行政行為是否合法的唯一依據就是是否符合法律。地方議會所頒行的檔案只是地方性法規,而非全國性法律。如果說——萬一京都地方議會制定的檔案,違法了呢?”
這位年輕律師的反問,迴響在法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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