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無罪?”森本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手微微地抖動起來,“這……這是真的嗎。”
“但是,森本博士,我必須要向你說明。”北原開口道:“法律上我認為你無罪是一回事,但是哪種辯護策略對你更加有效,又是另外一回事。刑事案件的無罪判決機率不到萬分之五。”
“儘管刑事訴訟法規定警察、檢察機關、裁判所必須互相制約,然而實際上的刑事訴訟流程卻反而像是工廠的流水線。一個刑事案件啟動之後,便不斷向前滾動。檢察機關、裁判所猶如完成流水線上的標準業務一般,以最終確定被告人有罪為目的。”
“換句話說。”北原停頓了一下,隨即繼續道,“一旦這個流程啟動起來,即使在最初的原點就存在錯誤的情況,檢察機關與裁判所基於刑事訴訟巨大的流程化慣性,他們不願也不想進行糾錯。所以,就算我們在法庭之上拼盡全力,最終所獲得的,仍很有可能是一紙冰冷的有罪判決。”
“因此,森本博士,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種選擇。第一種,就是接受之前你同檢察院簽署的認罪認罰具結書,並承擔8年有期徒刑。第二種,就是向法庭主張無罪,推翻認罪認罰具結書。但與此相應的後果就是,一旦無罪辯護失敗,法院將會重判。”
森本的手捏緊起來,喉頭吞嚥了一下。一旦無罪辯護失敗,就會遭受更加嚴重的判罰,這是一個全有,或全無的命運轉輪遊戲。
森本不自覺地低起頭,雙手抓著頭髮,整個人陷入了艱難的思索……
……
……
……
晚上7點,麗斯頓酒店,1306號房。
“咔嚓”一聲,北原推門而入,將領帶鬆了鬆,直接將公文包丟在了桌面上。跟在北原後面的還有宮川。這兩位年輕人的神色已經頗為疲倦,經過幾天高強度的法庭閱卷,對案件材料的研究,還有拘置所會見,即使是鐵打的人,經不住這樣的精力消耗。
宮川顧不得這是北原的房間,直接倒在床上,先開始眯一會眼,而北原也坐在了房內的柔軟的辦公椅上,閉目養神。兩個人都稍作休息,準備等等接下來的案件探討。
北原微微捏著眉心,雖然閉上了眼睛,但是腦海中也忍不住繼續思考著這個案件。這次這個案件真的是棘手。卷宗材料龐雜,涉及到了眾多企業。並且開庭時間很緊,下週就要開庭了。如果真的是要作無罪辯護,毫無疑問這幾天直到開庭都將連續超負荷工作。
一開始,自己還認為這起案件,最多涉及到的可能就是某幾個科研專案的經費使用問題而已,沒想到牽涉面竟然如此之廣。
也是在閱卷之後才知道,實行產研聯合戰略的京都大學工學部,竟然與企業有如此之緊密的聯絡。
如此一來,就更加頭疼了。
如果森本被判無罪了,那麼這就意味著檢察院需要再重新抓到一隻新的替罪羊。
那麼勢必就會掀起對京都大學工學部的整頓風暴。考慮到大河原錯綜複雜的勢力,不知會使多少暗中的關係網暴露出來。
森本無罪,並非只是一個單純的刑事判決無罪,背後還將牽涉出複雜的大學利益。可以想到,京都大學在這個案件必然想將工學部有關的產研合辦企業的不規範全部都推到森本的頭上。因此,之前大學才十分積極地給森本介紹律師。
如此一來,又是要和京都大學開戰了。
北原休息了一段時間,再睜開眼時,見到宮川已經坐了起來,抖出一疊資料在桌面上。
宮川揉著有些睏倦的雙眼,開口道:“北原。你對這次案件的主審法官怎麼看。這次主審森本案件的法官是佐久間伸介。佐久間法官是京都大學的刑法專攻修士,畢業之後透過公務職員選拔考試,直接進入左京區地方裁判所刑二庭擔任法官。”
宮川看著佐久間那簡短的履歷說道;“佐久間法官目前很年輕,僅從任法官不到兩年。關於本案裁判長的資訊實在太少。”
“不過,我實在沒想到……”宮川撇了撇嘴,“這次分配到的法官又是京都大學畢業的學生。左京區地方裁判所到底招了多少京都大學的學生。像這種案件,京都大學背景的法官,肯定對我們而言,又是一個更加不利的因素。”
北原思索了一陣,靠在椅子上,說道,“對我們最為不利的因素,倒不是裁判長是京都大學畢業的,而是在於他很年輕。在刑事審判之中,有著這樣一種趨勢。那就是往往年輕的法官判決的刑罰,要比年長的法官要更重。”
“除了一些惡性犯罪以外,一些刑事案件中,被告人最終選擇了犯罪,往往有著十分複雜的社會因素。而過於年輕的法官,缺乏相應的社會閱歷,往往不能體察到背後的苦衷,因此他們更加傾向於按照法條,做出相對較重的刑罰。”
宮川聽著北原的話,兩道娥眉耷拉了一下,隨後也無奈地嘆道:“現在森本博士還沒做出決定。如果他真的決定要進行無罪辯護的話,我們必然會徹徹底底的激惱檢察官。到時候,場面將更不好收拾。”
宮川擰開礦泉水,飲了一口,繼續說道:“裁判所那邊也收到了森本簽署的認罪認罰具結書。想必佐久間法官已經做好了本案從速判決的準備。如果,我們真的突然作無罪辯護,除了激惱檢察官以外,甚至也有可能激惱法官。”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北原點了點頭,表示對宮川話語的贊同。無罪辯護案件,是刑事案件中最為棘手的情況。處理不慎,甚至可能會同在場強勢的法檢機關的關係全部鬧僵。如果這種局面真的出現的話……不,或者說這種局面幾乎就肯定會出現,那麼該怎麼處理這種關係,又是一個難以著手解決的問題。
這就是刑事司法的現狀。
想要抓捕一個無辜的人很容易。
然而,想要釋放一個無辜的人,卻比登天還難。
客房內的這兩位律師,彼此各自看著自己手中的資料,都陷入了一種無言的沉默。無罪辯護的巨大壓力,也在折磨著這兩位年輕人的精神心智……
……
……
就在北原和宮川繼續討論案情的時候,麗斯頓酒店的樓下,駛來了兩輛計程車,緩緩停在大堂的門口。
在為首那輛計程車上,走下一位風塵僕僕的女子,她看起來三十多歲,將女人的那種成熟與嫵媚結合得恰到好處。這位女子來到酒店面前,沒有立刻踏入大堂之內,而是拿出了一包香菸,點起火來,站在酒店之外,吞雲吐霧。
這位女子正是此前的會計檢查院事務總局第四局,上席調查官結城豐子,被學術振興委員會借調,前來審計京都大學的科研資金調撥狀況。
結城吐出一口白霧,轉身看向旁邊的下屬,問道,“森本的那位辯護律師就是住在這間酒店裡?”
“是的。”一位審計員答道,“就在1306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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