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大樓外,數百人的高聲吶喊,打破了校園的平靜。小型廣場的四周,迅速有穿著白色制服的保安趕來,他們立刻在大樓與學生之間,結成了橫隊隊形,以防學生作出衝擊大樓的舉動。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有媒體記者趕到了現場。他們紛紛架起了攝像機,對準了現場聚集的學生。許多知名的電視臺,從朝日再到富士,都可以見到這些有名電臺的臺標出現在教研大樓外。甚至還有幾臺媒體面包車,不知道透過何種方式進入了校園之內。
那媒體車旁的衛星發射裝置,將這一刻京都大學校園內風起雲湧的畫面,傳播到了東洋各地。
此時,在另一座教學樓的五樓,藤村和宇都宮站在走廊上,各自冷眼的看著這一幕。
“這下子,夠那個下川喝一壺了。”藤村臉上的笑容愈發陰冷,“不過,我還是真的沒有想到下川的學生們居然會做到這種地步,願意以這種方式同他們的導師進行決裂。”
“說句實話,我原本還很害怕下川的學生會是鐵板一塊,來同我進行對抗。”藤村的嘴角咧了起來,“不過嘛,現在看來,原來都是假的。什麼下川會講課,能和學生打成一片,學生都很喜歡他,結果就是這樣?弄得我還擔心了好一陣子。”
宇都宮眼睛微微眯起,手抬在欄杆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過如此。一切都是為利所驅使。對學生而言,考試成績就是‘利’,順利拿到學位畢業就是‘利’。在現實的壓力下,他們自然就會屈服。”
“這樣一來,下川也是惡人了。”藤村發出了“哈哈”的笑聲,“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獨來獨往的清高模樣。彷彿眾人皆醉他獨醒。下川有什麼資格擺出這種姿態。現在好了,被學生這樣反對,看看他還能不能作出繼續擺出這種超然的姿態,”
宇都宮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淡淡地看著不遠處聚集的學生。
本來這個離間計,也是宇都宮出的。
然而,宇都宮看到下川教研室的學生真的聚集起來,進行公開抗議的時候,心情一時之間也還是有些複雜。
“怎麼了。法學大教授?”藤村拍了拍身邊這位法學學者的肩膀,“怎麼突然一下不說話了。”
“沒什麼。就是我也同樣有些吃驚。沒想到下川的學生會做到這種地步。”宇都宮幽幽地說道,“這就是吾國大學所培養出來的年輕人。這就是一流的東洋大學,所培養出來的一流的年輕人。”
話語之中,帶著一股若隱若現的譏諷意味。
藤村聽到這話,眉頭抖動了一下,欲言又止,只好也跟著沉默起來。
……
……
……
同一時刻,教研大樓,6樓。
廣瀨站在古典歷史教研室外的走廊,看著樓下學生聚集的這一幕,臉色已經發白。尤其是下面巨大的6米大橫幅,寫著“下川善彥,枉為人師,誤人子弟,敗德辱行”這十幾個極具衝擊性的漢字。
她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的同窗們,除了配合大學遞交舉報信以外,居然還會主動站出來,進行赤裸裸地說謊。
是的,不僅是撒謊。
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煞有介事地將謊言,正大光明的製作成標語和橫幅,並且還要透過擴音器,將這一句句假話,廣而告知。
特別是看到今井那副激憤的樣子,如若廣瀨不是當事人,恐怕她還以為今井是真的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而如此地義憤填膺。
下川一直站在走廊的扶手欄杆旁,沒有說話。從他聽到樓底傳來的響動,走出教研室,看到這一幕後,他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雕像般,整整過去半個小時,都沒有任何動作。
就這樣站著。
不知道為什麼,下川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想起了自己當初辭掉海外教職,來到東洋的京都大學任教的情景。
想起了第一天,走進京都大學,看見那顆標誌性的大樟樹。
想起了在教研室內招進第一個修士生,第一個博士生的場景。
想起了教研室第一次開讀書會的經歷。
想起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給學生寫推薦信。
想起了好多。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了這麼多……
下川自己也想不明白,但是在京都大學呆了這麼多年的回憶,忽然如湧泉般不受控制的流淌出來。
真是奇怪吶。
“原本,我還想請今井給剛進教研室的學生們,介紹學習經驗和就職規規劃。”下川突然開口道。
“老師……老師……”廣瀨脖頸僵硬地轉過來,看著下川。在目光落在導師的一瞬間,她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下川精神如此萎靡的模樣。在往日的印象之中,下川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神采奕奕,像是總也有著用不完的精力,手中永遠都拿著一本她叫不出名字來的漢文典籍。
然而,此刻的下川。
往日眼中的那種神采光芒,像是熄滅了一般。
整副軀殼,彷彿變得空空蕩蕩。
6樓內,越來越多的人圍在下川和廣瀨的四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人群的目光猶如打量著關在動物園裡的走獸一般,滿是獵奇的心態。
“沒想到,下川老師是這樣的人。”
“原來不是說下川雖然寫不出論文,但好歹課講得好,不是嗎。”
“所以你就蠢吧。連論文都寫不出來,肚子裡哪有墨水給學生講課。”
“你看,這不就敗露了嗎。”
“論文也寫不好,學生也教不好。”
“你看,我們的大學就是養了這麼多的閒人。”
“呵呵,你得慶幸你沒在修士階段遇到下川這樣的導師。”
“跟這樣的老師在一起久了,會廢的。”
一句又一句刺耳的話語,鑽入廣瀨的耳膜。
每一個惡意揣測的句子都像是一把鋼錘,猛地敲擊這個這位女修士生的心臟。讓她的內心驟然一跳。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廣瀨張了張嘴,看著四周議論的人群,忍不住上前一步,“底下的學生在撒謊,他們在撒謊!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我可以作證!我是下川老師的學生,我可以作證底下的人都在撒謊!”
然而,她每走上前一步,人群就彷彿見到一個避之不及的怪物一般,又再後退幾步。
那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變得更多。
“整個教研室的學生都在罵下川,這件事還能有假?”
“你說那個女修士生,會不會和下川有一腿?”
“這很常見吧,什麼師生戀,不倫戀之類的。”
“說不定真有。要不然下川既寫不出論文,又講不好課,時間會都花到哪裡去了?”
更多的汙言穢語,從人群之中傳出,絲毫不忌諱話語中的兩個當事人就在他們的面前。
“不是這樣的!!”廣瀨驟然間爆發出了一聲尖叫。她渾身開始不斷地顫抖,一滴淚水輕輕劃過她的臉龐。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麼會對無辜的人抱有這麼大的惡意。
她想要澄清,可是卻只能換來更多的風言風語。
面前的一個個人,彷彿在將自己情緒上的痛苦當做了他們精神上的養料一般。自己越是遭到折磨,他們就越是在開心。
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這位女修士生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面前的場景。
但突然之間,廣瀨想起了自己最初在一場研討會上抗議藤村的場面。想起了那位扶住自己的男律師。
想起了那枚天平葵花章。
廣瀨不知道面對這種場景,尋求他人的幫助,到底還有沒有用。但是,眼下唯一能夠抓住的稻草,只有自己從東京過來的那兩位律師朋友。
她從身上袋子裡翻出了手機,彷彿是在荒野中拿著無線電對外界求援一般,給著那位北原律師,打出了電話……
……
“北原律師,你在哪裡,求求你,來幫幫我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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