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律師,我們真的要提起訴訟嗎?”下川看向面前這位年輕的男子問道。
此刻,已是下午,距離早上的紀律聆訊會過去了數個小時。古典歷史教研室內坐著四個人影。小小的暖風機發出輕輕地響動。在辦公桌的桌面上又多了幾份蓋著京都大學印章的紀律聆訊會檔案。只不過被聆訊的人,從藤村變成了廣瀨。
宮川坐在旁邊已經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拿著紙張,憤憤不平地說道,“大學真的是欺人太甚!真的太可惡了!這分明就是挾私報復!”
廣瀨的面色有些蒼白,雙手捏緊,在位置上,雖然她內心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時當事情真的來臨的這一刻時,她還是不免有些慌張。畢竟,這場紀律聆訊會的後果,將有可能導致她直接被退學。
下川手中也拿著那些紀律聆訊會的檔案,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無法接受學生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被放逐在校園之外,“北原……北原律師,我們還是算了吧。我不能讓我自己的事情,耽誤廣瀨的前程。”
“你覺得事到如今,藤村他們還有可能放過你們嗎。”北原坐在位置上說道,“假如你在這個時候放棄了,那麼廣瀨才會真正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只有讓他們忌憚起來,他們方才不敢對廣瀨有所真正作為。”
“可是……可是,北原律師。如果……如果,他們被逼得魚死網破,真的對廣瀨做出一些舉動,那……那該如何是好。”下川的眼神黯淡了很多,前幾天剛剛燃起的鬥志,似乎從他的瞳孔中消失不再。
“你覺得你同藤村、還有大學之間的關係,還有可能再修復嗎?”北原看著面前這位準教授,冷冷地說道。
他決定必須斬斷這位大學教師最後的幻想。
假如下川依然是這般優柔寡斷。
那麼,同藤村,還有京都大學之間的戰爭,就必輸無疑。
下川面露了一下遲疑,“如果……如果我對他們沒有造成威脅的話,他們也許就不會對我相逼了,估計也會對廣瀨網開一面。”
下川微微低著頭,手指屈起,隱約間有些顫抖,“至於說……說教職的話,那就算了。在京都大學做老師,做不下去,就拉倒吧。這個世界,還有……還有很多可以乾的東西。而廣瀨不一樣,她還很年輕。不能因為這種事情,而耽誤了她的大好人生。”
儘管下川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等待這位準教授的命運不言而喻。
在將近四十歲的年紀下,沒有獲得終身教職,被京都大學拒絕續聘。
這等於他的學術生涯徹底斷絕。
“你錯了,下川老師。”北原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從藤村決定抄襲你的那一刻。你同這群人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註定破裂。”
“你覺得你只要不造成威脅,那群人就會乖乖放過你嗎?”北原冷笑了幾聲,站起身來,走到書架上,拿起那本硬皮精裝的《東土巡遊遣唐記》,“從藤村決定抄襲你的那一刻起,這本書對於他而言,就永遠是一個威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藤村最大的威脅。開弓已經沒有回頭箭。從他決定照搬你的學術成果起,他就註定要把你從京都大學徹底剷除出去。”
“你以為你停止了,他們就會放過廣瀨?”北原冷冷地說道,“大錯特錯!他們如果能毫無顧忌地騎在你的頭上作威作福,那他們將更加肆無忌憚地欺壓廣瀨。當連大學裡的教師,他們都可以肆意拿捏,他們只會更加囂張地對付學生。”
北原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不斷在撞擊下川的耳膜。
廣瀨微微轉過身來,方才蒼白的臉色已經平復了不少,“下川老師。反正我也已經是樣子了。至少……至少,我也要拉個墊背的。”
下川雙手緊握,不斷在思考,過了一陣後,他開口道:“這樣吧。我先聯絡聯絡其他大學的人。讓我找一找門路。我還可以聯絡以前我的導師。雖然他現在已經退休了。但是他出具的推薦信,還是很有分量的。至少,等把廣瀨可以轉學的事情敲定下來,我再同藤村進行爭鬥。”
“你還是沒有明白。”北原走回自己的位置,看向這位準教授,“廣瀨的命運,取決於你此事的最終結果。如果你無法為自己正名,那麼廣瀨的轉學事項必然也會遭受重重阻礙。你的鬥爭,就是在發出喊聲。讓這個學界內有良知的人,能夠聽到你的吶喊,從而向你伸出援手。”
“所以,還望下川老師做出決斷。”
北原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張民事起訴狀,放在了桌子上。
這張民事起訴狀上列出來的物件分別是:藤村、京都大學、京都大學出版社。
毫無疑問,如果這樣一張民事起訴狀被送去法院,那將掀起在學界的軒然大波。
並且,沒有一個最終結果,便無法收拾。
此時此刻,這張民事起訴狀就是一把最鋒利的劍。
一旦出鞘,必然見血。
在這張民事起訴狀的落款,正靜靜地等待著下川的落款。
下川看著面前這張民事起訴狀,捏緊了手。他的內心依然在猶豫。他不敢去冒這個風險。
就在教研室內的四個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這張民事起訴狀的時候,他們沒有注意到,門口在不知什麼時候起便已經站了一個人。門口處的男子,看起來有些白髮蒼蒼,然而臉上卻擋不住四溢的活力,他穿著一身棕色風衣,一股書卷氣與豪情奇妙地融合在他的氣場之中。
“那個小姑娘,就到我這邊來吧。正好我的教研室底下正好有一個空缺的名額。”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
突如起來的聲音,不免得讓在座的四個人都吃了一驚。
下川抬起頭來看到這男子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愣,“原……原田教授?”
在門口處的男子正是原田真人教授,其是京都大學內著名的漢學教授,資歷比藤村還老,為人豪爽,幹練,亦是有真才實學的教授,其常為學生和年輕教師打抱不平。雖然同樣為藤村之流不喜,但這位原田教授資歷過深,以至於沒有任何人能夠撼動他。
“今天上午的紀律聆訊會,我有在場。”原田看向教研室內的人,隨即目光落在了那個年輕的男律師身上,眼光中充滿了幾分讚賞的意味,“那個男律師說得特別過癮,深得我意,哈哈。”
原田那爽朗的笑聲迴盪在小小的教研室內。
“我介紹一下,這是原田真人教授。”下川看向旁邊的北原和宮川,開口道,“他是我們學院內的元老了,是可以信賴的人。他非常無私地幫過很多老師和學生的忙。”
原田真人教授?北原稍稍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像是在哪裡聽過。仔細地在腦海中搜尋過一陣之後,接著猛然想起來,究竟是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了。
這個世界,到底還真是小啊。
北原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
是的,就是半年前的那個下午。
宮川帶著自己去他父親律所的那個下午。
那副在昏暗走廊下的書法題牌。
“今西律師事務所”的那幾個字,正是原田真人教授題的。
這個世界像是冥冥之中,有著莫名的某種聯絡。
原田走進教研室內,看著下川說道,“廣瀨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大不了轉過來做我的學生。沒有人敢動他。”
這位風采十足的元老教授,拍了拍北原的肩膀,眼睛中像是閃爍著光芒,只聽他沉聲說道:“這個律師說的話是對的。不好好治一治藤村這幫傢伙,是不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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