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美門從被告席站起,走向法庭的中間,神態瀟灑自若,大律師的風度盡顯無疑。只見得他微微欠身,整個法庭之中,彷彿有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一般,猶如一場重大演講即將發表。在場的旁聽人士,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古美門的最後陳述即將開始。
“裁判長。”這位大律師的聲音響起道。
“本案毫無疑問是一場訛詐訴訟。”
“雖從表面上看,被告赤木酒店集團的立柱,佔據了原告高井土地的兩平方米。但是,請各位注意,酒店的建設工程系信賴第三人——即土地登記所的地界丈量結論而展開施工。酒店並無進行侵權的主觀故意。”
“酒店施工完成之後,在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內,原告及其父親,從未對地界和土地利用現狀提出過任何異議。按照取得時效制度,本案爭議土地經過赤木酒店集團長達20年和平的公然佔有,已經轉換為其所有的土地。”
“拋開取得時效的問題不談,現原告一反過去的沉默態度,忽然對酒店提起訴訟,並且其在知道涉案立柱為摩天大樓承重柱的情況下,仍然提起了一個且是本案唯一的一個訴訟請求,即移去佔據原告土地之上的承重柱。”
“其背後險惡用心,一望即可知。原告的企圖非常明顯,就是要利用拆除整座摩天大樓的可能性,來據此要挾我的被告赤木酒店集團支付一筆極其高昂的賠償金。”
“因此,本案的真正問題就在於——我們是否應當容忍這種訛詐式行為的發生。”
古美門向前踏上一步,環視著法庭內的聽者,“毫無疑問,本案的原告高井固然是在行使他的私權利。但是,這種私權利的行使,是否應當具備一定的限度。當私權利的行使帶有明顯的訛詐目的時,我們還是否應當容忍這種私權利的行使。”
“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與我們當代的社會密切相關,必須慎重地予以對待。”
“我們必須坦率地承認,人類追逐私利的本性,在推動社會的發展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企業家並非出於慈善才去興辦企業,而是看到追逐利潤的可能性,他們才進行投資。專利特許的壟斷制度,刺激了更多的資金投入在技術的研發之中。早晨,在街邊擺下攤檔的檔主,之所以為我們提供早餐,不是因為他大發善心,而是因為我們會為他製作的早餐支付金錢。”
“然而,各位,人類文明的進步本質,不在於將追逐私利的特性發揮到極致,而恰恰在於對逐利的馴化。”
“從最早的部落禁忌,到宗教戒律,再到往後的立法規範和倫理道德。文明的誕生,就在於不斷發展出更多精巧和細緻的規則,來對我們追逐私利的舉動進行束縛。”
“所謂文明,就在於對追逐私利與整體的公共利益之間進行協調。當追逐私利與整體的公共利益發生衝突之時,我們就有必要對其加以引導,進行協調,讓個人的逐利活動與整體的利益相一致。這就是文明。”
“本案之中,我們所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
“原告高井的土地即使收回之後,按照《建築用地法定空地法》,亦只能用作空地,而無法作為他用。但是,一旦土地收回,被告赤木酒店集團卻要被迫拆除一座整整76層的摩天大樓。”
“其中,為了興建這樣一座摩天大樓,多少的人力物力投入其中。涉案摩天大樓的造價高達720億円,是赤木酒店集團試圖振興東洋酒店行業的一個無與倫比的嘗試。我國的酒店行業,有著這個世界上最為和藹可親的服務態度,有著一絲不苟的嚴謹精神,然而在現代化的西洋連鎖酒店的工業式衝擊之下,卻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將軍大酒店,就是這樣一個嘗試,嘗試將東洋的服務傳統與現代的娛樂需求相結合的產物。毫不誇張的說,將軍大酒店是酒店業內的璀璨明珠!”
“在此刻,東洋島內的所有酒店公司,都在注視著將軍大酒店的運營成敗,如果將軍大酒店能夠經營成功,產生足夠的盈利,它將是東洋酒店行業邁向最前端現代化的明燈,它將指引著東洋其餘酒店公司進行改革的方向。”
“此刻,不僅僅是東洋的酒店公司在注視著將軍大酒店。西洋的酒店集團們,也在關注著將軍大酒店。在人工服務上近乎偏執,不注重現代的成本-收益的經營效益理念,不注重現代人娛樂需求的東洋酒店行業,能否打破故步自封的一步,能否破除陳舊的經營理念,將軍大酒店是一個重要的觀察視窗。”
“東洋的酒店行業,能否成長為一個令世界酒店行業所畏懼的對手,成敗在此一舉。”
古美門地演說愈發地煽情,像有一股魔力,漸漸地捕捉、引導法庭內眾多旁聽市民的情緒,只聽得他繼續說道:
“將軍大酒店還是新宿區的地標性建築,凝聚了眾多新宿區市民的美好回憶。在改造完成之後,將軍大酒店還是帶動東京新宿區旅遊文化產業的重要引擎。”
“在座也許不知道,將軍大酒店的興建,甚至在世界上掀起了一股東洋戰國的歷史熱。每天,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入住將軍大酒店。他們為酒店中浮世繪風格的繪畫而著迷,為見到酒店中的武士盔甲而驚歎,為見到酒店員工身著古代東洋的和服而認識到我國不一樣的文化風采。亞馬遜上關於東洋歷史書籍的銷量,整整上漲了16%。”
“然而,現在各位可以看到,這樣一顆璀璨的明珠,就要被毀了。”
“僅僅只是因為兩平方米的土地。”
“就要被毀了。”
古美門那慷慨的語調,忽然低落下來。像是眼前真的有一個美好的事物,遭到了可怕的劫難。在場聽眾彷彿像是目睹了一樁悲劇一樣,紛紛不由得揪住衣服,不敢張嘴呼吸。
下一秒,只聽得古美門的聲音再度響徹起來,語調之中充滿了堅定與剛毅:
“我們是否要因為兩平方米的土地,而摧毀掉東洋酒店行業進行現代化改革的嘗試?”
“我們是否要因為兩平方米的土地,而摧毀掉新宿區市民集體美好的回憶?”
“我們是否要因為兩平方米的土地,而浪費整整高達720円的人力和物力?哦,不!如果拆除再重建的話,又要再度花上毫無必要的數百億円資金。”
“私權利的行使,必須兼顧給社會帶來的成本和效益。當這種成本嚴重超過了私權行使所帶來的收益時,我們就必須對私權予以相應的限制。這並非限制人們的私權利,相反,這是對文明的尊重,是對更高,更整體的利益進行服從。”
“所以,本案的問題已經清楚無疑。”古美門驟然之間提高了聲音。經過之前徐徐道來鋪墊的情緒,在這一刻被這提高的聲音瞬間點燃。
“本案之中,原告高井在索回兩平方米土地無明顯得益的情況下,仍然要求酒店移除承重柱,拆除高達76層的摩天大樓,是赤裸裸的訛詐訴訟。其行使權利所獲得的收益與造成的成本明顯不成比例。一旦挪去承重柱,社會將遭受極大的人力、物力、財力損失。對於該等明顯為訛詐而提起的訴訟,法庭應當以最鮮明的態度予以拒絕。”
“綜上,被告代理人請求法庭駁回原告訴訟請求!”
古美門激昂的聲音迴盪在607號法庭,這位勝率百分百的律師,用手指輕輕地撇著他的劉海,在完成這樣一番恢弘壯麗的演講之後,如同紳士般優雅,走回被告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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