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變得異常的安靜。在聽完古美門的舉證之後,旁聽席上的不少市民已經變了臉色。本來,高井訴赤木酒店集團、德川啟治一案,乍看起來給人一種酒店霸地的感覺,還喚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儘管涉案的酒店曾是許多新宿市民的童年回憶,但在這種強弱的明顯對比之下,人們還是傾向於弱小的一方。
不過,按照眼下古美門的說法,酒店只是因為錯誤地相信了土地登記所的地界丈量結果,才把柱子建在了別人的土地上。這酒店霸地的不良印象,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再加上童年回憶的加持,許多聽者又倒向了酒店。他們開始懷疑起來,是不是原告那邊早已知曉了這個地界誤丈的事情,只是因為酒店是一家上市公司,好訛錢,才不斷地抓住這兩平方米的事情,要來糾纏。
“真是的,如果是因為土地登記所弄錯了,那就起訴土地登記所啊,為什麼要來折騰好好的酒店。”旁聽席上有市民小聲地罵道。
宮川坐在席位上,兩道娥眉已經蹙得快要勾在了一起,她是萬萬沒想到,酒店居然還能以這種方式將責任推卸給其他方。至於古美門說的去起訴土地登記所,這根本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發生在二十三年前的地界丈量行為,早已超過了訴訟時效。即使去起訴土地登記所,只能落地被法院判決駁回的下場。
案件似乎走到了斷頭路。
宮川側著頭,望了一下身邊的北原。卻見往時這位掛著有些吊兒郎當表情的男律師,罕見地露出了認真的神情。北原拿著書記員遞過來的地界復丈圖,平鋪在桌面上,極為仔細地端詳起來,逐字逐字的緩慢閱讀,像是在考古學教授在解密什麼上古文字一般。在逐字逐字的緩慢閱讀間隙,他還時不時地進行上下交叉的比對,左手的手指輕輕點在影印件上,右手握著筆,不斷來回做著筆記。
大律師也是凡人。
沒有三頭六臂。
面對證據突襲,也需要時間進行消化材料。
突然丟擲的土地復丈圖,哪怕是再有神通本領的律師,也必須小心謹慎地加閱讀。
更何況,這是一場由古美門主導的證據突襲。
見到北原這幅樣子,宮川知道古美門製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麻煩。要是這個時候,自己能有一點用就好了。哪怕……哪怕能站起來說幾句,為北原拖延到一點點的閱讀材料時間也行。
宮川的腦海中也不斷飛速地運轉,這位美人絞盡腦汁,也想為身邊的男子,努力地多分擔一點點。此刻,她同樣不斷來回閱讀著面前地界復丈圖的影印件,希望從中能夠找到反駁的突破口。
忽然之間,美人握著的筆尖停頓了一下。
像是注意到了什麼。
如同有一束光線照進了重重的迷霧之中。
一枚硬幣掉落在地面發出的清脆響聲,驅散了思緒的混亂。
昔日這位東大法學部的第三名,縱然看起來乖巧懦弱,是被父親逼著去學習法律。然而,她在對法律的認識上,其實亦有獨特的見解。
宮川恍然間注意到,古美門的法律思路在於推卸責任,即把將軍大酒店的建造行為推卸到土地登記所的頭上。但問題在於,在進行地界復丈行為的時候,將軍大酒店的宮廷立柱還未開始建造。因此,決不能僅從這一張紙來理解將軍大酒店的建造行為。
世間有許多事情,在沒有想透之前是一回事。一旦想透之後,又會變成另外一回事。並且還會發覺從前思考事情的角度,是多麼的可笑。
宮川驟然間發現了一個突破口,立刻轉頭對北原說道,“我先來質證。給你拖一點時間。”
“好的。”身旁的這個男子傳來嘉許和認可的眼神。隨後,宮川馬上從席位上站起來說道,“原告代理人對該份證據的關聯性不予認可!”
宮川從席位後走出,拿著地界復丈圖的副本說道,“該地界圖只能夠證明被告擬建造的將軍大酒店的柱子,是落在了測繪大隊標記的認可地界之內,但不能夠證明被告實際建造的柱子,落在地界之內。”
“測繪作出的時候,將軍大酒店的宮廷立柱尚未正式動工。因此,實際建造的柱子,是否與地界復丈圖示識的地柱位置相一致?對此,被告未進行舉證證明。被告主張其行為系信賴行政機關製作的圖紙而進行建造。但該說法的前提必須是,被告的建造行為完全按照行政機關製作的圖紙來進行。”
“現在酒店大立柱逾越地界的情事發生。原告代理人相信,這極有可能是因為被告未完全按照地界復丈圖的標記來進行建造施工。有可能是酒店私自改動了大立柱的實際建造位置,造成了本案的狀況。”
“因此,被告所舉證的所謂證據,尚不足以論證被告建造行為的免責情事。地界圖只證明了擬建造的立柱地點,未證明實際建造的立柱地點。故被告出示的地界復丈圖,與其證明目的,不具有關聯性!”
原告女律師的一番話落下,頓時扳回了不少場面。
坐在旁聽席上的今西,看到自己的女兒,竟能如此之快的反應過來,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女兒方才在庭上的樣子,是今西之前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的。那個怯生生、不敢惹怒別人,只會一味討好他人的佐枝子,竟有一天也能如此英姿颯爽地站在法庭上,娓娓道來。難道……難道是受了那個野小子的影響嗎?
原告女律師犀利的反駁,剎那間惹得不少聽眾的注意。旁聽的市民彷彿又察覺到了方才古美門舉證裡的漏洞。是的,地界圖並不能說明酒店的實際建造行為是否合規。被告的確沒有舉證充分。竊竊私語的議論聲,頓時又在法庭上回響起來。
被告席那邊,古美門聽著宮川的反駁,面上沒有任何波瀾。相反,在見到這位頗有些“稚嫩”女律師再度起來反駁自己,古美門的臉上再次泛起了有些陰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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