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藤律師事務所。
所內已經一片漆黑,只有電視機正在開啟,散發著有些刺眼的光線。北原躺在沙發上,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目光掃到電視機。卻見電視上,正播放著一檔談話節目,而節目的內容正好是關於將軍大酒店的訴訟。螢幕裡,女主持人正露出著甜美的微笑,介紹著節目裡面的來賓。
“各位觀眾,晚上好。歡迎來到法律相談所本期節目。想必各位觀眾,也已經知道了最近的將軍大酒店糾紛事件了吧。酒店僅僅因為承重柱侵佔了兩平方米的土地,就可能被迫要拆除整座大樓。這件事情,已經引發了輿論的關注。究竟大將軍酒店應不應該拆掉整座大廈,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法律問題。”
“今天我們特地邀請到了兩位來賓,來一起討論這個事件。”女主持坐在椅子上,微微轉身,面向旁邊一個頗有些書卷氣的中年男子,“坐在我這邊的這位是東京大學法學部準教授安川秀行。安川教授的主業為法律社會學,其留學期間師從著名的社會學家埃默森。安川教授研究的獨特之處,在於將法學與社會學相結合,展開了諸多跨學科的交叉研究。其多篇論文一度都引起了學術界內的熱議。”
聽著女主持的介紹,安井坐在桌子後面,朝著鏡頭,微微點頭,向觀眾問好。
再接著,女主持又轉向另外一邊的看起來要更年輕一些的男子,“另外一位則是資深調查記者齊木雄太。齊木記者一向以寫出深度的調查報告揭露時弊而知名,此次,我們也邀請到了他,來一起作為這個節目的與談人。”
齊木聽著介紹,也頷首向鏡頭示意。
“好了。我想請安井教授先來談一談,對大將軍酒店此次糾紛的看法。”女主持稍側著頭看向旁邊這位東大法學部的準教授。
安川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謝謝今天節目組的邀請。其實,剛才主持人也介紹了。我的專業主攻方向是法律社會學,與研究法釋義學的常規意義上的法學教授並不相同。我也對不動產之間法律並非特別相熟。所以,今天,我也無法就其中涉及到的具體法律問題,做出一個判斷。”
“但是,將軍大酒店這起事件的背後其實涉及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們私權利行使的界限。換句話講,我們是否可以將私權利行使到極限,而不受約束呢。在這起案件裡,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來說,將軍大酒店的土地的確侵佔了對方的兩平方米土地。被侵佔的土地權人毫無疑問,可以行使私權利,請求排除妨害,讓將軍大酒店把柱子挪去。然而,這種私權利的行使,我們可以看到卻引發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後果。那就是整座大樓隨著承重柱的拆除,就要被迫一起拆除。”
“毫無疑問,我們現代文明社會建立的基石,就是在對私權利的保護之上。但是隨著我們社會的發展,生產和住行愈加精密和複雜,有時候私權利的行使,往往會導致意想不到的後果。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堅持私權至上的老舊信條,而對社會的最新變動與發展,熟視無睹,是不是就有些不太恰當了呢?就本案來說也是如此。被侵佔的土地所有權人行使私權,請求排除妨害,固然是無問題的。”
“如果是在以前的田園村莊時代,這個訴訟請求並不會帶來什麼意料之外的後果。然而,現在的時代背景卻已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現在許多人居住在超大規模的都市群裡內,這裡各類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非常有意思的是,在都市內,土地私權反而受到了極大的限制。土地的產權,必須服從於市政廳有關的國土規劃。”
“我想這個案件,將可以重新引發私權利行使界限的這一對當代社會具有重要意義的課題討論。”安川總結道。
旁邊的調查記者齊木聽著這番話搖了搖頭,不等女主持說話,就開口道:“我恐怕不同意安川教授的觀點。安川教授要表達的觀點,無非是私權利已經過時,不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然而,安川教授自己也承認,現代文明社會的根基就是私權利。正是對私權利的保護,使我們走出了百姓任由封建君主宰割的殘酷歷史,走出了一千多年以來幕府統治的治亂迴圈。”
“試問安川教授。根基這種東西,怎麼會過時呢?如果根基都可以拋棄,都可以限制,那這種東西,還能被稱為‘根基’嗎?我認為,私權利在現代社會,不僅不會變得過時,反而還會變得愈加重要。安川教授認為,現代社會的發展,已經讓社會變得過於複雜,因此私權利的行使會引發無法預料的後果,從而需要予以限制。但是這一點,恰恰不能證明安川教授的觀點。如果說,社會變得過於複雜,以至於變得無法預料,那是不是對私權利的限制,同樣會引發無法預計的後果?”
“社會愈變得複雜,愈變得難以理解,就更加需要以一種分散、試錯的方法來進行協調與改良。而這種分散、試錯體系,只能仰賴於一個私權社會。至於安川教授援引的都市土地規劃例子,並不恰當。事實上存在,存在著大量的土地規劃低效,引發大量問題的現例項子。”
“讓我回到將軍大酒店這個案件來說。私權必須要給予充分的保護。這不是一個信條老不老舊的問題。如果今天可以退讓2平方米給酒店,那明天呢?是不是又有一座王子大酒店可以佔地3平方米?然後就是4平方米,5平方米。如此一來,還有什麼盡頭呢?文明社會之所以是文明社會,就在於對市民私權的重視和保護。”
節目間的火藥味,變得濃厚起來。很快,安川教授與齊木記者,立刻就私權的行使界限,爭論了起來。在長達二十來分鐘的時間內,彼此之間唇槍舌戰,你來我往。女主持似乎是沒預料到這個話題竟然會引起這樣激烈的交鋒,有些忙亂的維持著辯論的秩序……
北原坐在沙發上,看著這檔節目,泛起了冷笑。
私權的界限。
沒想到會在東洋的節目上,看到這類討論。
北原站了起來,“啪”的一聲,打開了律所內的燈光,看著旁邊大將軍酒店的卷宗,自言自語的幽幽開口,“不知道,裁判所裡的法官們又是怎樣地看待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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