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江上吹來的寒風,諸葛瑾靜靜站在州陵城下,觀望著這座不久前還屬於己方的城池。
諸葛瑾記得他跟隨陸遜出兵,至多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
而州陵納入大吳的版圖中,想來也才半個月左右。
沒想到就是這半個月的時間,讓大吳與大漢之間的局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想到這,諸葛瑾眼神就變得迷離了起來。
大變之下,常有大思。
諸葛瑾不禁暗暗想道:
當年他不顧孔明勸阻,執意選擇投奔孫權,難道真的做錯了嗎?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在諸葛瑾的心中,就驚得他下意識左顧右盼起來。
諸葛瑾擔心自己的想法,被外人所察覺到。
而在環顧四周,見無人察覺到自己異樣的神色後,諸葛瑾放心的同時又自嘲地笑了起來。
建安初年至今,他為孫權效力已二十餘年。
他的名望,富貴、乃至於子孫的未來,都已經與大吳的國運深深的綁在一起。
他已然沒有後路,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呢?
就在諸葛瑾因心中想法而喟嘆不已的時候,一道身影在眾臣的拱衛下,來到了諸葛瑾的身前。
“暘,拜見子瑜公。”
來到諸葛瑾身前的,正是糜暘。
而糜暘在諸葛瑾面前,十分誠懇地擺出了晚輩的禮節。
糜暘的禮拜聲,驚醒了尚在沉思的諸葛瑾。
早年間,諸葛瑾曾見過糜暘一面。
只是多年之下,諸葛瑾心中原本對糜暘的相貌,早就記得不太清了。
可當糜暘站在身前後,諸葛瑾腦海中殘存的印象很快被勾起。
望著站在身前的這位偉岸男子,儘管他畢恭畢敬的拿出了晚輩之禮,但諸葛瑾卻一點都不敢擺出長輩的譜。
畢竟眼前這位男子,已幾乎將己方的大軍逼入絕境中。
諸葛瑾連忙欠身虛扶起糜暘,然後亦對著糜暘一拜道:
“外臣諸葛瑾,問漢大司馬安。”
面對諸葛瑾的回禮,糜暘早有預料,他直接半身躲過諸葛瑾的回禮以示不敢當。
而糜暘之所以要避開諸葛瑾的回禮,除去禮節的限制外,還因為諸葛瑾是以東吳使臣的身份向他回禮的。
今日他迎接的只是恩師的胞兄,迎接的是名滿天下的名士諸葛瑾,絕不是什麼東吳的使臣。
糜暘的避讓,亦讓諸葛瑾明白了他的用意。
察覺到糜暘的用意後,諸葛瑾不免輕嘆一聲。
不過糜暘的這一反應,諸葛瑾早就有預料到,故而諸葛瑾打算轉變做法。
“孔明近來可好?”
聽到諸葛瑾問起諸葛亮的近況,糜暘臉上由衷露出思念的神色。
“暘不久前剛與恩師透過書信,恩師近來的身體狀況頗佳。”
能不好麼。
歷史上諸葛亮之所以會累死,乃是季漢國事危急,加上諸葛亮又軍政一把抓。
可當世大漢的國運蒸蒸日上,軍事要務又大多被糜暘分擔走。
以諸葛亮的能力來說,單單處理政務,就算那政務再過繁雜,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
聽糜暘說諸葛亮的身體不錯,諸葛瑾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拋開兩者各為其主的事實不談,他與諸葛亮之間的關係還是極好的。
而因諸葛瑾有意的關懷起諸葛亮,這無形間拉近了他與糜暘之間的關係。
接下來糜暘便一臉敬意的,帶著諸葛瑾登上早就準備好的車輦朝著城內走去。
諸葛瑾乘坐的,乃是糜暘的專用車輦,加上糜暘又以弟子禮陪伴在諸葛瑾身側。
任誰看到這一幕,不都得誇一句糜暘禮儀備至?
糜暘今日並未在城中下達戒嚴的禁令。
因此當諸葛瑾進入城中後,他很快便注意到了,城內正來回巡邏的一隊隊漢軍。
觀那些巡邏的漢軍,一個個皆龍精虎猛,鬥志昂揚。
連巡邏的漢軍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城外軍營內的野戰軍呢?
諸葛瑾的臉色,變得暗淡了起來。
坐在一旁的糜暘,他的眼神時不時地落在諸葛瑾的身上。
諸葛瑾臉色的變化,被糜暘及時看在了眼中。
只是糜暘卻並未表現出什麼。
重頭戲,還在後面呢。
行進了一段路程後,糜暘將諸葛瑾帶入了他的府邸中。
而在將諸葛瑾一路護送至為他準備好的房間內後,糜暘便對著諸葛瑾言道:
“子瑜公遠途而來,先好好歇息。
待明日暘會設下宴會,為子瑜公接風洗塵。”
說完這番話後,糜暘就要作勢離去。
可諸葛瑾卻慌忙的攔住糜暘,口中說道:
“吾身負國事而來,還望子晟稍待聽我一言。”
見諸葛瑾都開始熟絡的,稱呼自己的表字了,糜暘也不好再拒絕。
糜暘笑著說道:
“子瑜公放心,暘就在府內,又不會無端消失。
然若是有國事,當在大庭廣眾下議之,豈可你我二人私下商議?
這樣傳出去,恐有礙你我名聲。
不如等到明日,在宴席中子瑜公再言之。”
糜暘有理有據的話,讓諸葛瑾無話可說。
再加上這一路上以來,糜暘的行為無可挑剔,也便讓諸葛瑾漸漸放下了戒心。
於是諸葛瑾最後只能答應道:
“那便一切聽子晟的。”
...
在應付完諸葛瑾後,糜暘抽身回到自身的房內,然後便讓丁封召來了丁奉。
待丁奉到來後,糜暘揮手驅退了房內的下人。
“你對諸葛瑾到來一事,有什麼看法?”
丁奉受召匆忙來到糜暘的房內,還以為糜暘是有什麼大事吩咐,沒想到糜暘卻冷不丁的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而一向性情直爽的丁奉,聽到糜暘的這句問話後,卻一直扭捏的回答不上來。
丁奉那故作扭捏的姿態,看的糜暘有些頭疼。
“四下無人,你我多年君臣,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
孤赦你無罪就是。”
糜暘知道丁奉是在顧忌,諸葛亮與諸葛瑾的關係。
見糜暘都這麼說了,丁奉方才收攏起扭捏的姿態,然後一臉正經的給出了他的想法:
“大司馬,我可以罵人麼?”
喜歡先登的丁奉,他的回答果然夠直接乾脆。
而丁奉的回答,讓糜暘感到十分滿意。
不過糜暘召丁奉前來,可不是為了聽他罵人的。
糜暘很快說出了自己的用意。
“明日孤會設宴款待諸葛瑾。”
糜暘剛剛說出這一句話,丁奉就連忙嫌棄地擺手道:
“我不去!”
丁奉的反應,讓糜暘啞然。
這糙漢子!
他是讓丁奉不用顧忌,但丁奉好歹也稍微意思意識,顧忌一點呀。
糜暘拿起案上的毛筆,輕輕敲了下丁奉的頭:
“孤還未說完,你急什麼。”
丁奉老老實實地受了糜暘一敲,然後就等著糜暘接下來的話。
糜暘並未讓丁奉等太久,他很快接著說道:
“在宴席上,諸葛瑾定會向孤言及求和一事。”
糜暘的這句話一出,丁奉的臉色變得更加噁心了。
可糜暘接下來的話,讓丁奉的臉色發生了變化。
“孤也不瞞你,要不是顧忌相國對孤的情義,就在今日,孤就想把諸葛瑾給烹殺了。”
聽到糜暘的這句話後,丁奉臉上出現了期待的神色。
“可孤是相國的弟子,這樣的事不能做。
只是孤與相國有師徒之義,你卻沒有。
明日,你是可以因忠義,而怒斥諸葛瑾的。”
糜暘的話,彷彿為丁奉打開了一扇明亮的天窗。
丁奉仔細一想,好像真的可以耶!
丁奉雖少時窮苦,沒讀過多少書,可他在投奔糜暘後,藉助著糜暘的背景,曾找到不少名士教導他讀書。
名士不僅教會了丁奉學識,還讓丁奉更深入瞭解了當世士子的價值觀。
以當世的價值觀來說,糜暘與諸葛亮有師徒之義,故而糜暘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對諸葛瑾不敬、不利的。
但吳軍入侵大漢疆域,又是明明白白的事。
丁奉身為漢臣,諸葛瑾身為吳臣,在兩人之間沒其他關係的束縛下,丁奉可以站在忠義的道德制高點上,對諸葛瑾嚴加斥責。
只要丁奉的斥責不離忠義二字,那麼這樣的舉動,對諸葛亮的名聲亦是無礙的。
之前丁奉身為糜暘的嫡系,下意識地會將糜暘的顧忌當做頭等大事,故而才未想到這一點。
但現在被糜暘一點撥,丁奉瞬間就回過神來了。
一想到可以一舒心中憤懣,丁奉的臉色就變得激動起來。
“大將軍放心,明日臣必赴宴。”
丁奉前後態度的轉變,讓糜暘不禁笑出聲。
他又用毛筆輕輕敲了下丁奉的頭,而後讓丁奉將耳朵伸過來。
在丁奉照做後,糜暘趨身在丁奉的耳邊說了一番話。
聽到糜暘的吩咐後,丁奉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要做的這麼狠嗎?
待糜暘從丁奉的耳邊離開後,他看著丁奉說道:
“今日孤叮囑的事你不要忘了。
孤之計策是否成功,就看你明天的表現了。”
儘管對糜暘的吩咐感到有些奇怪,可身為糜暘的死忠,丁奉自然不會違抗糜暘的命令。
“大將軍放心,臣一定盡力而為!”
丁奉的保證,讓糜暘頗為滿意。
“下去準備去吧。”
...
第二日的時間,很快就到來。
因糜暘昨日說,要將國事放在今日的宴會上商談,所以諸葛瑾早早就起來打扮自己。
身為一國使臣,氣度最為重要。
當諸葛瑾打扮好自己後,他便聽到了丁封在門外問候的聲音。
丁封是糜暘派來迎接諸葛瑾去往宴會的。
聽到丁封的問候後,諸葛瑾深吸一口氣便走出了房門。
隨後他便跟著丁封,一路朝著宴會所在地走去。
諸葛瑾以為他今日起的夠早了。
沒想到當他來到宴會中後,卻發現宴會中早就坐滿了人。
想來那些人俱是在荊州位高權重的人物。
意識到這一點後,諸葛瑾更加不敢怠慢。
諸葛瑾跟在丁封身後,亦步亦趨地來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在諸葛瑾去往座位的一路上,他發現宴席內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宴會中的人,都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打量著他。
當然,那些目光中不乏有赤裸裸的惡意存在。
好在糜暘還是照顧他的。
在諸葛瑾坐下後,糜暘輕咳了一聲,驅散了那些注視在諸葛瑾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
當那些目光離開後,諸葛瑾覺得空氣都變得香甜了起來。
而隨後在糜暘的吩咐下,宴席正式開場。
宴席開場後,場內的人似乎也真的不再關注諸葛瑾了,一個個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三巡後,被糜暘敬了好幾杯酒的諸葛瑾也有了幾分醉意。
醉意當頭下,諸葛瑾並未忘記自己的任務。
諸葛瑾見糜暘在美酒的薰陶下,心情似乎不錯,因此便主動起身來到糜暘身前對著他一拜:
“吳臣諸葛瑾,代表我朝大將軍陸遜,有要事與大司馬相商。”
諸葛瑾的舉動很早就被場內的人注視到。
而他的話一出,更是讓宴席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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