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的話一出,屋內的眾屬吏臉上頃刻浮現了慌亂之色。
作為州陵城內的肉食者們,他們往日的生活過得很舒坦,若有可能他們並不想外出冒險。
可王洪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州陵城池並不高大,要是他們就困守城中,想來是守不了多久的。
當下趁吳軍還未登岸時,對他們半渡而擊,的確是守衛州陵城的最佳辦法。
一想到此,眾屬吏臉上的慌亂之色漸漸消散。
誠然優渥的生活,容易麻痺一個人的心志。
但好在,州陵屬吏們的身份不一般。
公安之戰後,其他縣不敢保證,但離公安附近的幾個縣中的屬吏,大多是當年公安之戰後的漢軍中的倖存者。
大漢及糜暘對他們是恩重如山的。
州陵屬吏們沉浸於公安之戰帶給他們的榮耀中,這份榮耀讓他們及他們的家族,得到了不小的發展。
為情義,為榮耀,州陵屬吏們或許會有所猶豫,但斷然不會拒絕。
再危險的仗他們也打過,今日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一種久違的感覺,激揚在州陵眾屬吏的心中。
“願隨縣君同往,共禦外侮!”
想通後,州陵眾屬吏紛紛對著王洪一拜,如是說道。
看到眾屬吏的表現後,王洪眉宇微佻,慨然大笑起來。
他們都是大漢的臣子。
豈有漢臣,畏戰乎?
...
王洪的動作很快。
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王洪就召集好了在城內的數千漢軍。
等漢軍集結完畢後,身穿鎧甲的王洪就帶領著數千漢軍,朝著港口的方向趕去。
因全軍上下都知事態緊急,故數千漢軍的行進速度很快。
大約在傍晚時分,數千漢軍就在王洪的帶領下,來到了州陵城外的港口處。
當數千漢軍出現在岸上後,還在與狂風斗爭,想著整肅陣型的朱桓,一下子心驚起來。
朱桓幾乎是瞬間猜出了,岸上漢軍的目的。
不止朱桓一人猜出了這一點,還在長江上隨波逐流的上萬吳軍們,大多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凡善水戰者,何人會不知半渡而擊,是對他們來說最危險的事?
一下子上萬吳軍中,許多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慌之色。
朱桓察覺到這一幕後,他知道不能任由驚慌的情緒,在軍中任意蔓延下去。
朱桓也知道,他不能任由岸上的漢軍列好陣型。
否則到時漢軍箭如雨下,己方軍士必死傷甚重。
想到此處,朱桓連忙下令,讓最為靠近岸邊的吳軍儘快登岸。
可一則吳軍當下大多處於驚慌的情緒中,二則長江上風波不停,吹得東吳戰船左右搖擺,不易操控。
在這兩個因素的影響下,遵從朱桓命令的吳軍竟寥寥無幾。
朱桓見狀不由大怒。
驍勇的他,竟命令他所在的這艘戰船,徑直朝著岸邊快速駛去。
朱桓一動,他周圍的數百親兵,也跟著朱桓動了起來。
而上萬吳軍看到不避危險,一舟當先的朱桓後,他們計程車氣得到了大大的提振。
將為軍膽。
當朱桓率數百親兵靠岸之際,長江上的上萬吳軍,在各自將官的指揮下,努力地控制著腳下的戰船,一同朝著岸邊駛去。
最先登岸的朱桓,顧不上觀察後面的情況。
朱桓見岸上漢軍的陣型,已經初步成形,心急的他直接抽出腰間長刀,帶領著身後的數百親衛朝前殺去。
朱桓的驍勇,出乎了王洪的意料。
王洪到底沒軍略之才。
當下漢軍中也無朱桓這般的虎將。
因此就算王洪盡力組織漢軍,想抵擋住朱桓的奮死衝鋒,可收效卻甚微。
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在一眾大漢勇將都不在的情況下,朱桓的勇武發揮到了極致。
朱桓揮刀前進,一位位漢軍不斷倒在了他的身前。
而朱桓的親衛們見朱桓如此勇猛,俱都士氣大振,拱衛在朱桓身邊,將尚未成形的漢軍陣型給攪的越來越亂。
儘管朱桓再如何勇猛,憑藉著數百人,他也斷難徹底擊散數千漢軍的陣型。
但不久後,江中的上萬吳軍紛紛登岸,朝著漢軍的陣型殺來。
漢軍的陣型本就不整,再加上人數優勢漸漸消失,在朱桓眼中,漢軍的敗局已定。
而就算王洪再如何不通軍略,他也漸漸看出了這一點。
隨即王洪的臉上,浮現了自嘲的神色。
自己還真是沒用呀!
半渡而擊,是正確的戰術。
天降狂風,更是無形中在幫著漢軍的忙。
要是換做魏延、乃至於張嶷或者州泰在此,漢軍都可以有很大機率可以成功阻擊住吳軍。
可惜。
王洪望著朝著他的方向,不斷殺來的朱桓,他心中並沒有逃跑的想法。
王洪知道按照糜暘的計劃,州陵是一定要失去的。
不然以吳軍的膽量,沒有拿下州陵前,他們根本不可能敢率大軍長驅直入。
可州陵怎麼失去,卻是不一樣的。
本來按照糜暘的想法,在吳軍包圍州陵後,王洪再假意守不住州陵,而無奈棄城而走。
但人算不如天算。
今日長江上突降大風,引得吳軍戰船雜亂,這讓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是一次半渡而擊的絕佳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他王洪作為州陵長,卻不採取任何行動,就那麼靜靜等著吳軍上門,很可能會讓吳軍起疑。
畢竟誘敵深入,亦一向是大司馬常用的戰術。
唯有按照常理主動出擊,才能打消敵人的這層疑慮。
王洪本來以為,他今日或許能成功擊退吳軍,這樣吳軍大部得到訊息後,就會增加兵力圍困州陵城。
那時候他才“守不住”州陵,於情於理都可算完美。
只是他還是有點高估自己了。
不過王洪對於這個結果,也是早有料到的。
趁著朱桓還未殺到身前,王洪對著一旁的一位屬吏說道:
“我軍敗局已定,你率著剩下計程車卒,儘快逃離吧。”
屬吏聽到王洪這麼說後,就想拉著王洪一起走。
但王洪卻堅決的,掙脫開了屬吏的拖拽。
“將剩餘計程車卒帶走,無須再白白送命,快走!”
王洪急吼道。
聽到王洪的急吼後,屬吏縱使再不願,最後也只能眼中含淚的奉命離去。
隨著屬吏鳴金,聽到鳴金聲的漢軍,紛紛朝後退去。
漢軍的退卻,讓朱桓來到王洪身前再無阻礙。
朱桓並未下令吳軍追擊那些漢軍。
從剛才的交戰中,朱桓也看出來了,守備州陵的漢軍不是精銳。
既然不是精銳,何必浪費氣力去追,還不如抓住王洪這條大魚更為實在。
只是讓朱桓未曾想到的是,王洪竟沒有逃跑的想法。
在朱桓的眼中,王洪在亂軍中就徑直坐在了地上,好似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不久後,朱桓來到了王洪的身前,而周圍的吳軍也將王洪團團包圍了起來。
朱桓手持沾滿血汙的長刀立在王洪的身前,口中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問道:
“你可是王洪?”
為了這場大戰,陸遜可是事先收集了不少情報。
王洪的身份,自然瞞不過朱桓。
見朱桓打贏了一場小仗,就有些盛氣凌人的模樣,王洪不禁覺得頗為好笑。
“正是汝父,有何貴幹?”
王洪譏諷的話語,瞬間脫口而出。
聽到王洪的話後,朱桓瞬間怒髮衝冠。
還能這麼羞辱人的嗎?
下意識地,朱桓就想抬起手中的長刀,朝著王洪砍去。
可在這關鍵時刻,朱桓想起了陸遜的囑咐:
“在荊州不可妄造殺戮!”
在陸遜看來,他取下荊州後是要好好治理的,不可隨意屠戮,失掉荊州的民心。
朱桓對陸遜,還是心懷敬畏的。
於是朱桓強忍著心中的怒氣問道:
“你為何不逃?”
這是朱桓現在心中最大的疑問。
面對朱桓的這個疑問,王洪正色說道:
“吾是天策上將,親自任命的州陵長。
一縣之長,本有守土安境之責。
再加上,世人皆知吾少時與天策上將交好。
吾不能率軍擊退入侵縣境的敵寇,已經是對不起大司馬了。
又豈能敗後逃走,以汙我天策上將清名?”
說完這番話後,王洪又接著說道:
“要不是我天策精銳盡在北境.....”
這句話王洪只說了一半,就突然打住了。
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王洪的表現讓朱桓欣喜。
他意識到眼前身為糜暘好友的王洪,可能知道不少漢軍的虛實,於是他對著王洪說道:
“你可願降?
我主聰明仁愛......”
朱桓的招攬還沒說完呢,就被王洪的一陣笑聲給打斷。
王洪的笑聲中,帶著無盡的嘲笑。
“孫權聰明仁愛?
吳狗,你們都是這麼不要臉的嗎?”
王洪的這句話,又讓朱桓的心中怒氣激增。
可還未等他做出威脅的舉動,坐於地上的王洪竟突然站起身來。
王洪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朱桓嚇了一跳。
朱桓還以為王洪是要襲擊他,身軀就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
而朱桓的這個舉動,更讓王洪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鼠輩!鼠輩!”
“吳狗!何有漢臣降者!”
王洪肆無忌憚的譏諷,徹底惹怒了朱桓。
朱桓這要是還能忍得住,他就不是朱桓了。
朱桓立刻下令,將王洪拖到一旁處決。
面對吳軍的拖拽,王洪臉上毫無懼意。
他整個人朝向北方,那是義陽的方向。
“知己,明公在北,不可面南而死。”.
這是王洪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待處決的人,回來稟報後,朱桓拿出手帕擦了擦刀上的血跡,對著一旁的長子朱異言道:
“速速回稟大將軍,州陵已經被我拿下,一切並無可疑之處,請大將軍儘快率大軍登岸。”
說完這句話後,回想起來之前陸遜私下囑託的朱桓,心中不由得暗暗想道:
想來大將軍這下,心中不會再有疑慮了吧。
誘敵深入?
王洪本有大好前程,怎會以命誘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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