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關中大地的天氣依然保持著炎熱。
可相比於炎熱的天氣,曹真的心中卻猶如被無數冰塊填滿一般,有冰冷徹骨的感覺。
曹真望著下方被他急召來的諸位魏將,再看著擺在案前堆砌得猶如小山高的奏報,良久的時間內,曹真都無法發出一句言語。
他案上那密集的奏表,都是分別從關中各地郡縣中發來的。
每一道奏報,都代表著有一座城池,背叛了大魏投入了大漢的懷抱之中。
而看著那些奏報的密集數量,帳內眾人都知道了一個無情殘酷的事實——關中大部分郡縣,都反了!
這個訊息對一眾魏將來說,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
關中大部分縣城都反叛,那麼他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是退兵,還是繼續與漢軍在五丈原對峙?
要是退兵的話,漢軍一定會在後追擊。
要是不退兵的話,想來不用多久的時間,他們的糧道一定會受到襲擾。
還有可能會陷入被兩面夾擊的境地中。
兩難,惶恐、驚懼的情緒,不斷縈繞在諸位魏將的心頭。
整座大帳的氣氛都顯得十分凝重,甚至可以稱得上死氣沉沉。
諸位魏將感覺到,好似他們無論做出哪個選擇,都會有可能讓自己處於危險至極的境地中。
這種局勢,想來沒有人可以保持冷靜。
但這一刻的整座軍帳卻顯得十分安靜,沒有一位魏將主動對曹真有著建言。
不是他們在忌憚什麼,是這一刻的他們早已六神無主,心亂如麻。
心態都完全崩亂了,還怎麼可能會有建言獻上?
在座的諸位魏將只能眼巴巴的,用求生的目光望向曹真。
他們希望他們的大將軍曹真,能為自己想出一條生路。
可面對如此危險的局面,曹真倉促之下又豈能想出好的辦法呢?
曹真是在數日前才得知楊彪被斬殺的訊息的,在得知這個訊息後,曹真立即就意識到大事不妙。
當年夏侯淵奉命征討馬超時,曹真是在夏侯淵軍中的。
親身經歷過當年涼州之戰的曹真,是很清楚知道關西世家的秉性的。
關西世家與天下間其他地域上世家不同的是,他們的血脈中流淌著一股軍人特有的狠厲。
要知道關西世家的祖宗們,大多是百年前追隨衛霍二位天驕征討匈奴的將率。
當年涼州之戰時,就連夏侯淵的大軍也不敢直對馬超鋒芒,但關西世家卻敢。
對於有著如此秉性的關西世家,是絕對不能逼之太甚的。
不然的話,很容易引發大變。
正因為心中的這層擔憂,曹真在得知楊彪身死的訊息後,連忙命人上書給曹叡,讓曹叡要及時派精兵進駐關中諸郡。
唯有這樣,才能有效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
可還未等曹真的奏表送出多久,他就收到了槐裡被蘇則攻陷的訊息。
而在得知這個訊息後,更多的壞訊息就像春天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連綿不斷的出現在曹真的眼中。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快到讓曹真沒有反應的機會。
明明曹真已經成功的將漢軍堵截在五丈原外,明明再過兩個月,關中的冬天就可以來臨。
但就在突然之間,關中漢魏兩軍的局勢,就直接發生了逆轉。
這讓曹真在心急如焚的同時,又不免地感受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因為這樣的戰局,曹真覺得似曾相識。
宛如去年的南鄭之戰——漢軍不出手就罷,一出手就是絕殺!
這樣的手筆,曹真知道只有糜暘做得出來。
可哪怕猜出眼下的關中大亂與糜暘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又有什麼用呢?
對當下的魏軍來說,何至於此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事已至此,他們該如何應對。
在沉默之時,曹真手中正緊緊攥著一封情報。
這封情報記錄著槐裡失陷的訊息。
但曹真直到今日還會一直攥著這封情報不放手,是因為這封情報中還記載著一件事——扶風王曹袞,為賊軍所弒,並被曝屍城頭。
相比於失去槐裡城,曹袞的慘死才更讓曹真深受打擊。
於公,曹袞是大魏的諸侯王,他的慘死對大魏的威信,是一種巨大的傷害。
於私,曹袞是曹真的弟弟,身為兄長手中掌握重兵,卻不能保護弟弟的安全,他曹真對得起已經去世的曹操嗎?
曹真此刻通紅腫脹的眼睛,向諸位魏將宣示著一個事實——在過去的幾日內,曹真每日都是以淚洗面度過的。
面對著諸位魏將期待的目光,曹真很想開口安撫下他們的軍心。
但思來想去,曹真這一刻的心中只有五內俱焚之感,又哪有什麼妙策可以化解當下魏軍的險境。
曹真的遲遲不語,讓諸位魏將心中愈發惶恐。
若曹真都沒辦法,那他們不是死定了嗎?
在內心的惶恐之下,很快有一位魏將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這位魏將正是孫禮。
孫禮起身來到曹真的身前一拜跪下,在對著曹真叩首後,孫禮再次抬起頭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悲愴之色。
“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大將軍,我軍是守,是退,必須得儘快拿出一個章程!
要是長久拖延下去,我軍軍心只會愈發動盪,若在我軍士氣喪盡之時,糜賊突然發兵對五丈原發起猛攻,那我軍就再無東歸之日也。”
孫禮的話瞬間引起了在座其他魏將的共鳴。
在孫禮的話音落下之後,其他魏將都起身來到曹真身前,如孫禮方才一般對著曹真大禮參拜起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儘管諸將參拜後說的話並不一致,但他們表達的意思都是請曹真儘早做決斷。
在所有魏將都叩首曹真之後,整座軍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求請聲所淹沒。
不能怪諸位魏將如此急切,實在是今日曹真的反應太過反常了。
以往聽到噩耗時,曹真雖會暴怒,可暴怒之後曹真往往也會想出對策。
但今日的曹真卻一反常態的沒有任何暴怒的跡象。
在曹真的身上,他們只察覺到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沉默。
這種沉默好似在象徵著,曹真已經放棄了掙扎。
相較於流於表面的爆炸,這種從內心深處開始的炸裂,才是一眾魏將更加無法接受的。
望著下方一眾惴惴不安的魏將,曹真不由得捂住了胸口。
這一副亡國之象是怎麼回事?
他感覺到有口腥甜的血液,正從他的胸腹處快速上湧,一直來到他的喉嚨處。
但為了不讓軍心進一步崩裂,曹真將這口腥甜的血液,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在吞下血液之後,曹真想起身攙扶起下跪的諸位魏將。
就在曹真起身的那一剎那,大帳的門簾被突然掀開,隨後劉曄就從帳外大步走了進來。
劉曄的到來,第一時間就被起身的曹真注視到。
見劉曄歸來,曹真一下子就轉換目標,他快步朝著劉曄走去。
在來到劉曄身前後,曹真一把抓住了劉曄的雙手:
“子揚可有計教我?”
曹真的語氣不像是詢問,反而像是一種懇求。
被抓住雙手的劉曄,看著身前一臉期待的曹真,再看著跪地的一眾臉色惶恐的魏將,須臾之間他就知道方才帳內發生了什麼事。
而面對著曹真期待的目光,劉曄並未有躲閃之意,這代表著他心中的確是有一個建言要獻上。
“我軍絕不能退!”
劉曄直接斬釘截鐵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在聽到劉曄的話後,曹真握住劉曄的雙手不禁愈加用力。
“快請教我!”
在曹真的催促下,劉曄並未拖延,他隨即開口言道:
“從當下的情勢來看,好似我軍即將會被兩面夾擊,但實則不然。”
劉曄的話不僅讓曹真眼前一亮,也讓跪地的諸位魏將紛紛抬頭看向了劉曄。
“關中大多縣城反叛,對我軍是很不利,可曄這幾日一直在分析各地傳來的軍報,甚至還駕馬前往臨近的幾縣探查過。
在多番分析與探查之下,曄發現那些反賊之所以能那麼快攻佔縣城,一方面靠的是他們在當地的影響力,另一方面靠的是他們手中的族兵。”
“也就是說,那些反賊手中並無野戰精銳。
大將軍及諸位將軍也知曉,世家族兵的戰鬥力算不上強,且每一家手中的族兵都不會太多。
誠然在攻佔縣城之時,那些世家會抱團起來。
可一旦攻佔下縣城之後,那些世家率先想的只會是保土安民,靜待賊軍。
非有特殊情況,他們是不會領兵離開自己的老巢的。
敵人兵馬非精非多,勢力又分散在各地,無一統一的指揮,在這兩點弱點之下,我軍又何懼他們襲擊腹背呢?”
“依曄預料,他們就算想襲擊我軍糧道,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從實際的情勢來說,我軍真正的敵人,一直就只是糜暘的大軍。
糜暘這幾日來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他等的就是我軍撤軍。
五丈原周圍皆是平地,一旦我軍慌忙撤軍,就會給糜暘可乘之機,到那時候我軍才會真正陷入絕境之中。
因此我軍絕不能貿然撤軍,唯有繼續死守五丈原!”
當劉曄說完他的見解後,曹真及諸位魏將的臉上,皆流露出一些驚喜之色。
只是還是很快有魏將提出異議。
“侍中所言雖然有理,可只要糜暘大軍一日不退,我軍就一直有可能處於腹背受敵的境地中。”
當這位魏將提出這點異議後,不等其他魏將附和,劉曄便立即正色言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軍一直死守五丈原,雖看似有風險,但對賊軍來說同樣如此。
之前賊軍曾數次偷渡渭水上游,想要襲取渭水北岸的營地,可那數次的進攻都被郭雍州擊退。
從這一點來說,郭雍州之前的分兵之議,便是正確的。
郭雍州領兵在北,我軍屯駐在南,這儼然形成一種夾擊之勢,令賊軍無法安心越過五丈原。
而賊軍是無法與我們相持太久的,距離冬季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了!
只要冬季一來,賊軍的糧道一定會受到大量異族襲擾,到那時賊軍怎可能不退?
相比於糜賊統率的賊軍,關中諸縣的叛亂只是疥癬之疾。
等賊軍退卻後,我軍主力便可回撤一一討平之!”
劉曄說完以上的話後,便又慎重對著曹真一拜道:
“大將軍難道忘記了當年的兗州之亂了嗎?
當年的兗州情勢與今日的關中何其相似,但武帝當年並未著急收復諸縣,反而是優先選擇擊退呂布大軍。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當下我軍就是要與賊軍比拼韌性呀!”
為了進一步說服曹真,劉曄不由得搬出曹操的事例。
而在劉曄提起曹操後,曹真及諸位魏將心中的驚惶正在一點點退去。
這倒不是說他們都認為劉曄說的一定對的,可相比於自己的驚惶,劉曄至少提出了一個看起來行之有效的策略。
正如劉曄所說,當下他們還有的選擇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在百般思索之後,曹真最後選擇相信劉曄。
曹真放開劉曄的手,轉身回到主座上,他用眼神掃視了下方的諸位魏將一圈,然後一句命令從他的口中發出:
“侍中所言有理,孤決意一切按侍中所言行事。
爾等迴歸本部後,務必要盡力安撫好各部兵士的軍心。
即日起,若有人敢再妄言撤軍者,孤定斬不饒!”
曹真威嚴的語氣頃刻間傳遍整座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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