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費耀領軍到達陽平關後的第三日,一路日夜兼程的曹真,終於也率軍來到了陽平關之外。
曹真並沒有吹噓。
魏軍無愧精兵之稱,而曹真本人也無愧名將之美譽,不過數日時間,曹真就能率領五千魏軍趕到陽平關下,這樣的行軍速度不比當初的魏延差。
當曹真領軍與費耀匯合之後,曹真馬上詢問費耀這幾日漢軍是否有所異動。
曹真詢問,費耀自然不敢隱瞞。
他如實彙報道:“這幾日陽平關守軍只是日常巡邏,並無任何異常。”
“城牆上的賊軍人數可有增加?”
曹真又繼續問道。
費耀立馬又如實答道:“並未。”
聽到費耀的彙報之後,曹真感覺詫異。
他已經推斷出糜暘是想故技重施,用詐降的方式來打敗曹洪的大軍。
既然糜暘是懷抱著這種目的,那麼當他知道自己率大軍來援後,肯定是不會沒有應對措施的。
至少也得懷抱著看重的心態,好歹也在城牆上增強一些守備呀!
一切如常,是什麼意思?
看不起他曹真嗎?
曹真一下子就不樂意了。
糜暘的反應,是不尋常的,這種不尋常超出曹真意料之外的同時,也讓曹真的心中泛起不安。
當下的局勢,一切如常四個字,是曹真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兵無常勢,變化萬千。
很多當世人都喜歡謀定後動,都想著在大戰開始之前,就將一切事情都謀劃的清清楚楚,並且讓事情按照他預料的那般,一步步不出差錯的發展。
尋常世人認為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才算的上名將。
但其實世上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因為戰爭本質上比拼的就是詭譎多變的人心,在這點基礎上,世上又有誰敢說能在大戰前就將一切盡料在掌中呢?
正如吳懿以獻關為誘餌,誘來曹洪這事,若按之前的謀劃,現在糜暘應該是全力伏擊曹洪的大軍才是。
可哪怕糜暘將許多事都考慮到了,曹真突然率大軍到來也讓這事有了極大的變數。
不過雖然曹真率大軍到來,讓糜暘想伏擊曹洪大軍,成為了一件難以做到的事,可真正的名將就在於懂得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於是糜暘立即根據時局變化,制定出了相應的戰術調整。
當糜暘做出相應的戰術調整之後,現在就是輪到曹真該見招拆招了。
曹真這番領軍,並未將劉曄帶在身邊。
可他在領軍出發前時,劉曄曾進言過:劉曄認為當曹真率大軍到達陽平關後,糜暘能選擇的無非兩條路。
一條是不顧一切先伏擊曹洪大軍,另一條便是放棄伏擊曹洪大軍的計劃,轉而增強陽平關關後的防禦。
根據糜暘將選擇的這兩條路,劉曄也分別獻上了相應的策略。
只是當曹真領軍到達陽平關後,曹真卻發現糜暘根本就沒按照劉曄的推斷行事,他直接選擇了第三條路——無視。
曹真不認為糜暘不會提前收到他率大軍到來的訊息,所以當下漢軍的一切如常,就是糜暘有意的一種無視態度——管你來不來,我繼續我做我的事。
糜暘的這個策略,完全在曹真的計劃之外,當原來的計劃不能繼續實施之後,曹真接下來也只能根據時局變化,進行相應的見招拆招。
這是糜暘無形中向曹真發起的一個挑戰,一個專屬於名將之間的挑戰。
遙望著那兵力不增不減的陽平關城牆,曹真的腦海中好似浮現了糜暘的低語詢問聲——曹子丹,接下來你當如何呢?
儘管曹真之前一直在關中領軍,但他是見過糜暘的。
那一年,是建安二十四年。
建安二十四年的漢水上,垂垂老矣的魏王,與老驥伏櫪的漢中王各攜帶兩位自身的子侄見面。
當時糜暘初出茅廬,卻已經透過公安一戰,威震天下。
還記得那一日,曹真與糜暘之間不過數步之遙,在武帝與劉備交談的時候,曹真就一直在暗中觀察著糜暘。
曹真知道武帝那一日為何要帶他在身邊,為的便是讓他好好看清糜暘這位來日的曹魏大敵。
恍惚間數年的時間過去,曹真已經成為了曹魏的大將軍,成為了當下曹魏除曹丕之外的第一人,但他從來忘記那一日在漢水上的會面。
想到此,曹真的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笑意。
他原本慌亂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他是武帝留下來有資格與糜暘成為對手的人,又豈能因為一時的出乎意料而慌亂不已呢?
當內心安定下來之後,曹真的思緒變得極為清晰。
糜暘不可能對他的到來無動於衷,糜暘之所以要表現的一切如常,為的就是要擾亂他的判斷。
思緒清晰之後,很多事自然就想通了。
在明白糜暘的用意之後,曹真反而不急切了。
或許他不知道陽平關的另一面,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但他可以透過他這一面漢軍的舉動來進行判斷。
哪怕糜暘再如何佈下迷魂陣,兵力不足遠遠是他最大的弱點,糜暘是不可能做到既派重兵守備關後,又派重兵伏擊曹洪所部的。
只要這一點事實不改變,那他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當平復下自己的情緒之後,曹真對著費耀下達了一個命令:
“派人去關內求見糜暘,就說孤要見他。”
“如當年故事,他與我,各攜帶一人相見。”
聽到曹真的這個命令,費耀提醒道:“今我大軍羅列在外,糜賊恐不會相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費耀的猶疑讓曹真大笑起來。
“他可是糜暘!他會怕嗎?”
曹真的話語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糜暘濃厚的欣賞之情。
“你就派人去吧,他一定會見的。”
因為我想試探他,想來他也十分想試探我。
誰讓他們二人,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呢?
說完後,曹真一臉自信的回到了大帳之中。
或許不處於曹真的高度,費耀不能理解曹真的自信,但他還是按照曹真的吩咐,派出信使朝著陽平關內而去。
當關內的糜暘得知曹真派出信使要見他後,他倒是沒有意外。
以曹真的能力,或許一開始因為情報的限制,猜出他在陽平關有些困難,但隨著許多情報的收集彙總,曹真遲早有一天會猜出這一點。
而糜暘也從未想過,對曹真隱瞞這一點。
糜暘接見了曹真的使者,隨後從使者的口中聽到了曹真的請求。
當聽到曹真的請求之後,糜暘覺得事情變得有趣了起來。
曹真突然想見面,想來不是單純為了敘舊。
曹真是想見到自己,探察到更多的情報。
而這一點足以證明,曹真並未受到自己的疑兵之計所影響,至少在當下他的頭腦是十分冷靜的。
這讓糜暘的心中,也浮現起對曹真的讚賞之情。
但糜暘也覺得,曹真有這番表現實屬是理所當然。
後世人許多人以為司馬懿才是諸葛亮的最大對手,其實這是不對的,在曹真去世之前,數次挫敗諸葛亮北伐的是曹真。
而在歷史上曹真南征之際,諸葛亮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這足以證明,單單在軍略一道上,曹真肯定是頗有過人之處的,他也無愧曹操生前對他的期待。
曹真,絕對有資格做糜暘的對手。
糜暘不顧法邈等人的眼神示意,笑著答應了曹真使者的請求。
曹真要試探他,他又何曾不是呢?
等曹真使者滿意的離開之後,法邈當即對糜暘勸道:“牧伯身肩大漢希望,豈可輕出?”
說著說著法邈又要引經據典來勸阻糜暘,可糜暘卻一意孤行。
糜暘轉眼看向魏延說道:“明日,你與我一同出關會面曹真。”
面對糜暘的點名,魏延沉聲應唯。
在點名了魏延之後,糜暘便擺手驅散了其他人。
等其他人都離開之後,糜暘看著桌案上擺放著的一個沉重的弩機,他的眼中異彩連連。
曹真有數萬魏軍為底氣,而他既然敢誘曹真大軍前來,又何嘗沒有底氣呢?
...
一夜的時間轉瞬即過。
當第二日清晨的日光灑在陽平關那斑駁烏黑的牆壁上時,陽平關的大門也悄然間開啟。
糜暘在魏延的護衛下,一步步朝著早早等在關外的曹真走去。
曹真沒有食言,他只帶了王雙在身邊。
曹真亦不是小人,他主動讓關外的魏軍退後百步,這樣糜暘就不用擔心,會有冷箭襲殺於他。
當然曹真也將會面的地點,放在了離陽平關百步之外的空地上。
兩人對這次會面都很期待,但也同時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對方。
百步的距離,糜暘駕駛著駿馬,不一會兒就來到曹真的身前。
今日二人都未身穿甲冑,皆穿著便衣。
曹真見到糜暘到來,他伸手虛扶,示意糜暘坐下。
糜暘也不疑有他,就徑直坐在了曹真的對面。
而魏延與王雙兩位猛將,作為各自主將的護衛,就各自聚精會神的手握刀柄盯著對方。
當糜暘坐下後,他發現曹真今日不是以酒會友,而是以棋會友。
圍棋,是當世士人都愛的一種娛樂活動,亦是許多名將擅長的娛樂活動。
曹真有此安排,可謂是十分對應他與糜暘二人的身份。
糜暘自小受教於法正,對於圍棋一道,他當然不是新手。
糜暘在曹真面前也不拘束,就好像他與曹真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糜暘伸手就將棋盤上放著白棋的棋筒拿到自己身前。
見糜暘這番不見外,曹真不由得笑了出來。
旁人在他面前這般,算失禮,但糜暘在他面前這般,卻讓他覺得糜暘不拘小節。
而糜暘特意選擇白棋將黑棋留給自己的舉動,也讓曹真看出了糜暘的深意。
只不過曹真卻對這層深意絲毫不在意。
黑則黑矣,他倒也開心。
因為依照棋盤規則,執黑者先行,這好像預示著這場令天下人矚目的南征之戰,是由曹真主動挑起的一般。
“啪嗒”一聲,沒有任何敘舊的話語,曹真瞬間將一顆黑旗落在象徵著天下的棋盤之上。
曹真將第一顆黑旗落在了棋盤的正中位置,這不算很好的起手,卻是充滿霸氣的起手。
中為尊,以大魏當今雄厚的國力,天下之中,自然是大魏為尊。
面對著曹真挑釁般的第一手落棋,糜暘似乎絲毫都不在意,並未著急在那顆黑旗旁落子,他反而選擇在棋盤的邊角處灑下第一顆白棋。
糜暘的這手落棋,讓曹真看出了糜暘要表達的深意。
曹魏當今佔據天下之中是不錯,可大漢亦可於邊陲之地復立社稷,隨後步步成長,及至最後將身處天下正中的大魏給包圍。
這是糜暘對曹真挑釁的反擊,也是糜暘對曹真自信的挑戰。
棋逢對手,講的不止是比較棋藝的高低,還有個人理想的激烈碰撞。
正如黑白自古分明一般,糜暘與曹真之間,由於立場的不同,決定了他們這一生只能做不死不休的敵人。
一開始二人都沒有言語,連一聲問候聲都沒有,兩人之間只有不斷的落棋聲在響起。
這一幕令魏延與王雙二人都十分不解,不說話見什麼面?
隨著棋盤上黑子白子的不斷增加,棋盤上好似出現了兩條天然敵對的黑龍白龍一般,在互相捉對廝殺著。
不懂棋的人,看不明白現在棋盤上那險惡的局勢,唯有執棋者糜暘與曹真對棋盤上的局勢瞭解甚深。
黑龍凌厲,一路進攻,白龍靈活,處處防守。
待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黑龍與白龍的戰場轉換到了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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