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堅定又沉重的語氣,令糜暘的心情一下子低沉起來。
只是雖然心情開始低沉,但是糜暘遵照關羽所說的那般,他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並且他在關羽的安排下,從他手中接過了關羽交給他的韁繩。
這代表著如今兩人同乘的這匹駿馬,是由糜暘來掌握。
亦代表著糜暘願意從關羽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兩個字。
關羽的傳承既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同時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這份責任也許在將來會壓的糜暘喘不過氣來。
但無論如何,在關羽對他有著那番期待時,糜暘願意揹負起關羽交給他的責任。
上傳下承,代代不息,不一定要以血脈為樞紐,不一定要以制衡為保障。
只要有著十足的信任,那麼專屬於季漢的浪漫傳承便會自發流淌在這世間。
而關羽在見糜暘自願接過他手中的韁繩之後,哪怕他這時身體中的病痛越來越重,但他的臉上還是流露出笑容。
這笑容充滿著欣慰。
關羽感覺到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乏累。
但是為了不讓自己在有心人的眼中流露出異常,關羽並沒有下令打斷這場宣揚武威的入城儀式。
只是在不經意間,坐在糜暘身後的關羽,將自己的身體往糜暘的背部又靠近了些。
而在關羽的動作之下,糜暘感覺到自己的背部有個寬闊的胸膛,正越來越無力的牴觸在他的背上。
在察覺到這一幕後,糜暘好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
他心中低沉的情緒已然轉變為悲傷,而他的眼眶也漸漸變得溼潤。
但是糜暘的反應關羽並不知道,他在教授完糜暘何為傳承的真諦後,又強撐著身體對著糜暘繼續說道:
“荊州短時間內不會讓你接手,但將來荊州一定是會你的舞臺。”
“當年我鎮守荊州時,孔明曾告知我四字要訣——東和北攻。”
“當年我初鎮守荊州時,尚不明白其中真諦。我認為憑我的才能,哪怕是接連和孫權、曹操為敵也是無礙。
我也更不認為,孫權會有能力謀奪荊州。而前年的襄樊一戰,我卻因為我的這兩個想法差點犯下大錯。”
“而今日的兩軍會戰,若不是之前你將江東打的元氣大傷,為荊州暫時解除側翼的威脅,想來今日的戰局尚未可知。”
“故而這一正一反的兩個例子,你要牢記在心中。江東非速亡之國,孫權亦非可信之人,這其中的敏感分寸,你一定要把握好。”
當說完這番話後,關羽的喘息聲已經越來越重。
並且一些被關羽刻意壓制的咳嗽聲,也開始出現在糜暘的耳旁。
在關羽出現這番反應的情況下,糜暘在無形之間加快了御馬的速度。
他想早點帶關羽到樊城的將軍府中。
而關羽似乎也意識到他的身體越來越不樂觀,所以他加快語氣,好像要一次性將所有話都說出來一般。
“至於逆魏,今日一戰雖是我軍取得大勝,但逆魏國力雄厚,非一戰便可滅亡之國。
故而將來我軍面對逆魏時,應不可起輕視之心,須循序漸進。
在保障我軍目前優勢的同時,亦要不斷打擊逆魏的國力。
一戰而滅逆魏非現實之事,但是我軍將來若能把握時機,或可分解逆魏,再步步蠶食之。”
“今日我對你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了。”
關羽現今對糜暘所說的,乃是他以這數十年來的經驗,總結出的針對逆魏與江東的戰略。
雖然關羽沒有用華麗的辭藻來潤色他的戰略,但他的每句話都是根據當今的時勢詳細分析而得出,雖樸實卻充滿了高深。
而關羽將他用數十年心得總結出的戰略一五一十的告知給糜暘,這代表著他在對糜暘傾囊相授,無一絲保留。
關羽的語氣中有著為季漢未來的擔憂,有著對糜暘的期許與看重,亦有著對自身戰略的自信。
種種不一而同的情緒彙集成現今關羽複雜無比的語氣,而後一字不落的飄進糜暘的耳朵中。
傳承,並不只有志向,還有傳承者的一切。
糜暘在聽完關羽的這些話後,哪怕他極力在忍耐著不讓自己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但是因為內心中的波濤洶湧,他的背部開始輕微抖動起來。
這是一種無聲的悲泣。
如師如父,恩重如山,說的便是關羽與糜暘現今的關係。
而當與糜暘有著這樣關係的關羽,說出猶如遺言一般的話語時,糜暘又豈會不感到悲傷難以自已呢?
因為關羽的身軀微微靠在糜暘的背上,所以糜暘身體的輕微異動,很容易就被關羽所感知到。
關羽在感知到糜暘身體的輕微異動後,他的第一反應是以為糜暘因為他所說的話,而感到有些緊張了。
畢竟他說的話雖然不多,但其中蘊含的資訊量,以及所代表的責任與義務乃是非常巨大的。
而無論糜暘在世間的威名有多麼大,但是在關羽的心中,糜暘最初的身份卻一直還是他的晚輩。
更何況自糜暘成為他的女婿以來,關羽就將糜暘當做了自身的兒子看待。
而在為人父的關羽眼中,將這樣重大的一份責任與使命交給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無疑是有些苛刻的。
只是雖然誤解了糜暘的意思,但是關羽卻如許多父親一般,並沒有責怪糜暘的意思。
相反的,關羽的心中還起了憐惜之情。
關羽的腦海中回憶起在糜暘年幼時,那時他與糜芳之間的爭執還未起。
所以在領軍的閒暇之餘,他亦是有教授過糜暘等一眾二代的。
例如糜暘的御術便是關羽所教授的。
在十數年前的新野城外,關羽教授年方几歲的糜暘御馬之術時,第一次上馬的糜暘因為緊張,瘦小的身軀亦是如現在一般開始抖動起來。
而當年關羽在察覺到這一幕後,他也並沒有選擇斥責糜暘,他只是站在馬下對著糜暘用渾厚的嗓音寬慰道:
“無妨,我們這些長輩會一直在身旁護著你們。”
當年正是這句話,才讓糜暘恢復冷靜,從而第一次嘗試御馬。
時至今日,雖然當年坐在馬上的那個稚兒現在已然成長,並且有資格與自己同乘一騎。
但為了寬慰糜暘,關羽還是如當年一般對著糜暘說道:
“無妨,或許將來很多長輩都會漸漸離你而去。”
“但我們都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如當年一般一直看護著你。”
關羽充滿慈愛的這句話,讓糜暘御馬的舉動猛地一頓,而後他像是被風沙迷了眼一般,伸手擦拭了下眼角。
有些淚水是無法止住的。
幸虧現在的糜暘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他的臉上滿是血汙。
所以旁人除非湊近了看,否則是無法發現糜暘現在的臉龐已然開始有著淚水滑落。
只不過一些淚水雖然止不住,但是糜暘還是謹記著關羽的教誨。
他裝作若無其事一般,開始驅使著胯下的戰馬繼續前進起來。
現在糜暘整個腦海中的念頭只有一個:絕對不能讓關羽失望。
而糜暘從關羽的那句話語中,亦察覺到關羽方才是誤會他了。
為了不讓關羽擔心,糜暘對著關羽言道:
“世事頗多艱難,人間多有喧囂。婦翁為大漢拼殺了這麼多年,守護了我們這些後代這麼多年。
若覺得累了,就靠在暘的背上歇息一會吧。”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長輩打下的天下,晚輩一定會用生命守護住。”
“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這個時間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句話還未出現在世人眼前。
而能被後世傳頌千年的這句話,自有他獨到的魅力。
幾乎是所有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會被這句話表達出的忠貞所深深震撼到。
所以當關羽聽到糜暘的這句話後,他的臉上流露出巨大的欣慰之色。
繼承者如此,他復有何憾?
因為糜暘的這句話,關羽放下了內心中的最後一絲擔憂。
感覺到身體越來越乏力的他,也漸漸將自己的身軀靠在糜暘的背上。
糜暘的身形雖不如關羽一般雄偉,但他的後背卻如關羽一般硬挺。
所以當關羽將身體靠在糜暘的背上後,他感覺到有一種踏實感縈繞在他的心間。
在許多年以前,是跟他學習御馬之術的一眾二代,緊緊地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而如今當年瘦小的子晟,已然可以如他一般奉獻出自己的後背,讓人所依靠。
這讓關羽的心緒變得越發放鬆起來。
而在長時間的駕馬行駛之後,糜暘終於載著關羽來到了樊城中的將軍府外。
在來到將軍府外後,糜暘先讓部分漢軍入內探查有無伏兵。
在確認將軍府中安全之後,糜暘本想提醒身後的關羽入府。
或者說糜暘是想轉身,將關羽攙扶下馬。
但關羽是何人?
身為長輩的他,可以在晚輩的侍奉下短暫休息。
但身為大將軍的他,絕不會讓自己被人攙扶下馬。
在意識到已經來到將軍府中外後,縱使是此時身體中疼痛陣陣,但關羽還是強撐著從馬上一躍而下,然後大步朝著將軍府內走去。
而擔心關羽身體狀況的糜暘,也趕緊下馬亦步亦趨的跟在關羽身後。
在進入將軍府之前,關羽的腳步雖然有些虛浮,但至少還能正常行走。
但是在進入將軍府,察覺到周圍無旁人後,關羽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搖晃。
在繼續行走幾步後,體力不支的他一時失神竟差點要跌倒在地。
幸虧糜暘在身後一直關注著關羽,所以他在看到關羽差點跌倒時,他連忙上前扶住了關羽的身體。
當感覺到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給扶住後,關羽看向了一旁的糜暘。
趁著自己最後還能保持著一絲清醒的時候,關羽反手握住糜暘的手,對著他沉重的吩咐道:
“上奏陛下,我要見他。”
待說完這句話後,感覺到腦海中正快速襲來陣陣疼痛感的關羽,當即兩眼一黑,暈倒在了糜暘的懷中。
關羽的突然暈倒,頓時嚇壞了周圍糜暘與關羽的一眾親衛。
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幕的他們,表現的很是驚駭和不知所措。
但幸虧現場有著糜暘在。
在關羽暈倒之時,雖然糜暘臉上亦流露著強烈的不安憂懼之色。
但他還是讓自己保持著冷靜,接連快速下達了幾道命令。
當糜暘的幾道命令快速發出後,在場的人才勉強恢復了一些鎮定,並且紛紛按照糜暘的命令開始行事起來。
不久後,剛剛被漢軍拿下的樊城中,有著一騎信使快速的疾馳而出,朝著漢水南方的襄陽而去。
...
此刻在與樊城隔著一條漢水的襄陽城中,劉備正焦急地等在一座院落之外。
在這座院落之中的房屋之中,正傳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而聽那叫喊聲,乃是糜暘的妻子關嫣所傳出。
在關嫣所處的房屋之內,不但有她陣陣痛苦的叫喊聲傳出,還有著不少穩婆正陸續從關嫣的房屋中跑進跑出。
而在院落之外的劉備,看著那些穩婆臉上帶著畏懼之色在來回奔跑著,他臉上的擔憂之色就愈發深重。
今日一早的時候,剛剛起床的劉備便收到了關嫣開始生產的訊息。
而在得知這個訊息後,憂心侄女安危的劉備,便不顧旁人勸阻來到關嫣所在的院落外檢視。
但是儘管劉備再如何憂心關嫣,現在他已然是天子。
再加上有些習俗根深蒂固他也不得不遵守,所以他只能一直等在院落外等候著訊息。
而當劉備來到關嫣的院落外之時,他便聽到了關嫣發出的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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