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雖然不太注重天子威儀,但是掌握荊益兩州數百萬生靈性命的他,身上自然帶著一股極強的壓迫感。
在平時面對關羽、張飛乃至於糜暘時,重情重義的劉備都表現的很是隨意,所以他身上的這種壓迫感並不強。
但現在既然是要審視馬超這個人,那麼當劉備的審視目光朝馬超而去時,他身上的那種可以令人畏懼的壓迫感就開始完全釋放出來。
而這種代表著滔天權勢的壓迫感,都毫無保留的傾注在了馬超身上。
感受到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再加上大堂中全副武裝的百餘勇士的目光注視,饒是馬超這種梟雄,他臉上也開始情不自禁浮現出畏懼之色。
縱使馬超以前亦是一方諸侯,但現在劉備卻是大漢天子。
而且馬超的心態早已經往年那般無堅不摧,而是時刻處於憂懼當中,所以他現在有這副表現並不奇怪。
在心懷憂懼的情況下,馬超在大堂中對著劉備遙遙一拜行禮。
而因為劉備身上的強烈壓迫感,馬超今日這一拜的身體幅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
馬超的表現,都被劉備看在眼中。
劉備能從一織蓆販履之輩,成為今日雄踞荊益兩州的漢章武帝,除去他本人的才能不算差外,他還有著一項才能——識人用人。
有著這項才能,再加上經歷過數十年人心險惡的劉備,一眼就判斷出馬超臉上畏懼的神色是真心流露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劉備慢慢收起他的審視目光,臉上浮現出笑容對著馬超問候道:
“孟起何來之遲也!”
“朕等得很是心急。”
說完後,劉備馬上用眼神示意費禕上前扶起下拜的馬超。
而在馬超被費禕扶起身之後,馬超用眼神的餘光瞄了一下劉備的神色。
他見劉備的神色已不如剛才嚴肅,他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
在方才他進來之前,他所帶來的一切羌氐勇士,包括馬岱都隱隱被劉備的羽林軍控制起來。
他自己則是身穿便裝,身無寸鐵的前來拜見劉備。
在這種情況下,縱使他再如何勇猛,又如何能對付這大堂內外數百精銳的羽林甲士?
若劉備想要對他不利,只需要一個眼神示意即可。
這種對自身安全沒有保障的狀態,讓本就內心惶恐的馬超更加不安,更加敏感。
劉備在讓費禕扶起馬超之後,他示意馬超在大堂中的一處坐席入座。
在劉備的示意之下,馬超選擇了一處與劉備有著安全距離的坐席坐下。
這是為人臣者的恭謹,亦是馬孟起的懂事。
而在馬超略帶拘謹的坐下後,劉備隨手從桌案上拿起一份奏表,他對著馬超試探性地問道:
“這份奏表剛從成都送來,是孝裕寫給朕的。”
“在這份奏表中,孝裕猜測彭羕此逆賊必有同黨,否則當不會如此膽大妄為。
孟起與彭羕頗有私交,可知道彭羕的同黨是誰嗎?”
劉備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是當他的這句話落到馬超的耳中時,卻引起馬超的臉色大變。
劉備口中的孝裕指的是孟光,孟光是河南洛陽人,是東漢太尉孟鬱的族人。
孟光在孝靈帝時為講部吏,後因董卓之亂而逃入蜀,劉焉父子待其以賓客之禮。
孟光博覽群書,無所不讀,尤其喜歡讀三史,精通漢家舊典,乃是天下有名的文學大家。
因為其名氣,所以劉備拿下益州後對他多有重用。
在今年稱帝后更是任命孟光為符節令,成為大漢九卿之一少府的有力競爭人選之一。
但孟光的身份並非如此簡單,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現今大漢政治派系中東州派的中堅人物。
馬超本來就因為彭羕逆案一事感到忐忑不安,而且之前因為彭羕的死,益州派的官員就對他頗多攻擊。
現在孟光的這封上奏雖然按照劉備所說沒有指出彭羕的同黨是誰,但內中的影射含義不言而喻。
而身為東州派中堅人物的孟光現在向劉備上奏這樣的一封奏表,這就代表著除益州派官員之外的東州派官員,也開始拿彭羕逆案一事開始興風作浪。
這也難怪,因為劉備稱帝之後,雖然對一些重要職位都安排了心腹擔任,但是許多重要的職位因為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暫時還空著。
在這種情況下,武將可以透過浴血沙場建功換取官位,但是在成都的一眾大臣,就只能透過一些政治事件來立功了。
而像馬超這樣牽扯進一件逆案當中,並且身份敏感地位又十分尊貴的大臣,就是他們最好的攻擊物件了。
在意識到這種情況下,馬超心中的憂懼不禁大大加深。
益州派官員的攻擊已經讓他有口難辯,現在若是東州派的大臣也加入對他的聲討當中,那他以後的日子勢必會更難過。
最重要的是,三人成虎,在愈演愈烈的謠言之下,劉備難保不會加重對他的疑心。
現在劉備對他問的那句話,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劉備表面上是在問詢馬超覺得誰是彭羕的同黨,但實際上劉備是在藉著孟光上書一事敲打,震懾馬超。
劉備實際上問的是,他是否該相信他。
也許從常理來說,作為告發彭羕的馬超不會是彭羕的同黨的,但是政治事件,本就是何患無辭。
益州派官員攻擊馬超的理由便是:“彭逆與馬超早有勾連,故而彭逆會尋找馬超密謀。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而馬超見左將軍連番大勝,於是臨時變卦告發彭逆自保。”
邏輯線很清楚,但可惜一點證據都沒,大多都是捕風捉影之語。
只是對付馬超,捕風捉影之語已然足夠。
在劉備手舉孟光奏表問詢馬超的時候,馬超臉色大變的同時,他心中的思緒正不斷流轉著。
他覺得劉備是已經對他起了殺心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馬超,驚慌失措的起身對著劉備一拜道:
“臣對陛下一直忠心耿耿,與彭羕這等逆賊從無勾連,怎麼知曉他是否有同黨,還望陛下明鑑!”
馬超身姿雄壯,他的聲音亦十分雄渾有力。
當他起身回答劉備的時候,情急之下他那豪邁的聲音響徹在大堂中。
可在那豪邁的聲音下,還夾帶著慌張與急切的語氣。
看著馬超的這副表現,劉備一時無言,他並沒有對馬超的回答表現出相信亦或是懷疑的態度。
劉備只是靜靜的看著馬超。
但就是劉備那似乎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落到馬超的身上時,卻讓馬超越來越不安。
所以在他說完那句話後,他臉上便流露著傷感的神色言道:“闔門百口,盡因我而殞命。”
“今臣只有復仇血志,別無他思。”
說完後馬超對著劉備再次深深一拜。
若說馬超剛剛的回答還有著著急自辯的心思,那麼他現在的言語,便是情真意切地將內心中的真實想法說給劉備聽。
馬超知道劉備可能不會信。
但劉備是目前這世界上,唯一可能信他的主君了。
而當劉備聽到馬超的這句話後,他的眼神中流過一些思索之色,隨後他再次開口問馬超道:
“孟起對曹氏的恨有多深?”
聽到劉備問起自己對曹氏的恨,馬超的臉上立馬浮現極大的憤慨之色,他咬牙切齒的說道:
“若有機會,超當以伍子胥自效,將曹操掘墓鞭屍。
而超現在恨不能食曹丕之肉,寢曹丕之皮,毀曹氏之宗廟!”
馬超對曹操的恨有多深呢?
若說一開始馬超只是想著與曹操爭霸,但在曹操殺戮他馬氏滿門之後,馬超對曹操就有著化解不開的血仇在。
雖然馬氏滿門遭受屠戮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但是曹操才是那個執刀人。
在當世人的普世價值觀下,馬超不可能對曹操沒有恨意。
況且在曹操揮起屠刀之後,他馬超在天下間的名聲就已然徹底崩壞。
“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
“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
...
這一句句世人對他的評語,早已經讓他在這個世間盡失一切人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馬超對曹操的恨又豈是言語能夠道盡的?
現在曹操已死,那自然馬超對曹操的恨就要轉移到曹氏一族上。
馬超知道他現在的人生已經沒有挽救的可能,但他在午夜夢迴之時,又何嘗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所為呢?
既然自己的人生已經不能挽救,那現在馬超的人生中就只有一個執念,那便是——毀滅曹氏一族,以血還血。
唯有這樣他將來死後若能見到馬騰及眾兄弟,或許他心中的愧疚感能減輕一些。
劉備目光灼灼的看著馬超,以他的經驗判斷,馬超現在的回答不是假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再加上以現在馬超在天下間的名聲,他縱算有所二心又豈能成事呢?
所以劉備便暫時放下心來。
這樣的馬超,當然是可用的。
劉備聽完馬超的回答後,他將手中的那封孟光的奏表徑直扔到馬超的腳下。
看到那封令自己忌憚的奏表被劉備扔到腳下時,馬超的思緒一時間有些凝固?
陛下這是何意?
劉備讓馬超撿起腳下的奏表看一看。
按官制,非尚書檯的官員是不能觀看大臣的奏表的。
但是現在既然劉備讓他看,那麼縱算心中有些遲疑,馬超還是撿起地上的孟光奏表看了起來。
而馬超在展開奏表後,上面的內容卻讓他大吃一驚。
奏表上的內容中,孟光並非是在影射馬超是彭羕的同黨,而是直接在奏表中請命劉備將馬超下獄。
這樣的奏表才符合直言不諱的孟光的性格。
但是最讓馬超吃驚的不是孟光對他的指控,而是劉備在這封奏表中對孟光的指控進行了駁斥。
在那鮮紅的紅色字跡之間,劉備對他的維護之情溢於言表。
而看那字跡的乾涸情況以及剛剛劉備並未動筆的情況,說明劉備對他的維護,是在他試探自己之前就已經在進行著的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馬超,驚訝的抬起頭看向劉備:“陛下,這?”
面對馬超的疑問,劉備臉上淡淡笑道:“你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也。”
“然既是黥、彭之徒,朕為高祖之後,自可制之,又何須忌憚懷疑?”
聽到劉備這麼說,馬超的眼神中流露出感謝的目光。
他想起了當初他在投劉備時,劉備對他的承諾:“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現在想來,劉備一直都沒忘記過自己的承諾。
可是既然劉備一開始就不信他是彭羕的同黨,剛剛又何必對他試探呢?
在想到這點後,馬超的心中浮現起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
難道是因為?
在馬超還在因為心中突然冒出的這個猜測,感到不可置信的時候,劉備的話語似乎從天邊飄來傳到他的耳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樊城外有數萬敵軍,孟起可願為朕吞之否?”
當這句話傳入馬超的耳中時,馬超先是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神情激動地對劉備下跪拜道:
“臣願!”
儘管他剛才的想法多麼難以置信,但現在劉備的話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想。
之前之所以劉備要加以試探,就是為了擾亂他的思緒,好接下來更好的觀察他對曹氏的仇恨有否轉變。
或者更確切的來說,沉寂數年的神威天將軍,還有精神氣上陣殺敵嗎?
馬超深知如果以前劉備還會讓他有參戰的機會的話,那麼彭羕逆案發生後,劉備很可能是不會再讓他染指兵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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