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座上看著群情激湧的諸將,方才拍裂一張奏案的張遼,臉上的怒氣卻反而有些消散。
在方才自己被作為主要辱罵物件之時,雖有部分將領對他這個主將被欺辱感到十分氣憤想要請戰,但是那時畢竟只是部分將領而已。
剩下的大部分將領即使臉上浮現氣憤的神色,但卻從未起身想要領兵擊退張飛。
但現在在張飛開地圖炮的舉動之下,他將整個大帳中所有魏將的請戰情緒都點燃了。
而且點燃的很高漲。
沒辦法,若說張遼面對張飛“曹丕毒害孝愍帝”一事,還能以那時出鎮地方為理由推脫的話。
目前大帳中的絕大部分將領,可都是中軍將領。
身為日夜拱衛曹氏父子的親信將領,有些事他們肯定做過。
只是諸將的這副反應,卻讓張遼憤怒的心情有些冷靜下來。
若是尋常的大將,這時已然率軍出營與張飛對戰了。
但是張遼能以一降將的身份,爬到現在的位子,他可不僅僅是一員勇將。
看著激烈請戰的諸將,張遼突然意識到:這不就是帳外的張飛想要的嗎?
而熟讀兵法的張遼知道,戰爭之中往往不能遂敵人的意願行事,否則結果往往都不會好。
看著現今站在他面前唾沫橫飛,滿紅漲紅的一眾將率,張遼想到了張合。
張合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但是在當年的宕渠之戰中,張合不就如此被張飛誘出,然後被打的全軍覆沒的嗎?
那時的張合就如現在站在他面前的諸將。
想到這一點,張遼心中的憤怒正在快速消散。
他能有這種表現,並非是他本身的涵養有多好,只是他是一員降將,而且他原本的上司還是被天下人所不齒的呂布。
所以很多事他以前早已經經歷過,他有著一定的心理接受能力罷了。
正因為他是降將的身份,所以他除了在戰場上極為勇武之外,在平時的為人處世中,實則是個頗為謹慎之人。
就如令他名聲大躁的白狼山與合肥兩場大戰,雖說他都是具體指揮作戰者,但那兩場大戰都是在曹操的授意下進行的。
沒有曹操的授意,縱使他再勇猛,再有計略也是無用。
現在雖然曹操已死,但是曹丕就在宛城中,甚至曹丕的眼線就在他的身邊。
在這種情況下,現在縱使他想出戰,也必須要經過一人的同意。
更何況他現在因為張合的事例,也是不會輕易因為憤怒而選擇出戰的了。
在慢慢冷靜下來,並思考完很多利害關係之後,張遼選擇將目光注視在坐在他下首的杜襲身上。
而他也順勢看到了杜襲的臉色。
雖然張飛的舉動亦曾經激怒了杜襲,讓杜襲的臉上浮現怒色。
但是杜襲的眼光依然是清明的,他並沒有被憤怒完全遮蔽了思緒。
杜襲光輝的履歷以及被曹操的看重,足以說明他個人的能力十分不俗。
再加上他是世家出身,世家子弟這種生物,有時候是最看重臉面的。
但他們要是不要臉起來,那比任何人都徹底。
就如現今的杜襲。
或許年少時的杜襲會記得大漢年四百年的恩義,但現在身為潁川杜氏族長的他,現在的責任與使命有且只有一個,那便是將杜氏繼續發揚光大。
家國家國,家在國前,而現在的潁川杜氏的利益與曹魏是綁在一起的。
當初杜襲背棄大漢,是為了家族利益。
而現在杜襲能不因為張飛的羞辱而喪失理智,亦是心中時刻掛念的家族利益。
而以杜襲的智慧,只要他不因為內心的憤怒喪失理智,那麼他是能看出張飛的意圖的。
既然看出張飛的意圖,那杜襲自然就會做出對潁川杜氏,對曹魏有利的選擇。
而這時杜襲亦察覺到張遼將目光看向他,杜襲對著張遼的目光微微點頭。
隨後杜襲緩緩從坐席上,而當他起身之後,他從身後的屬吏手中接過了一根節杖。
帳內的一眾魏將看到杜襲手持節杖朝著張遼的位子走去,他們立馬就停止口中此起彼伏的請戰聲。
他們全都乖乖地朝著杜襲的方向拜去。
就連張遼看到杜襲手持節杖向他走來,他也當即起身站到一旁。
杜襲履歷再光鮮,曹丕對他的信任再高,他又怎麼保證自己在大軍中能夠及時撥亂反正呢?
他的依仗便是他手中那根曹丕賜給他的節杖。
“護軍持節,使督諸軍,如朕親臨,違者族滅。”
當杜襲手持節杖站到曹魏諸將身前之後,整個大帳中幾近鴉雀無聲。
經常督護地方的杜襲,身上自然帶著一股氣勢。
他用威嚴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諸將,然後對著諸將問出了一個問題:
“半個時辰內,誰能率領三萬大軍快速擊潰張飛所部?”
在杜襲的這句話問出來後,整個大帳中沒有一位將領能回答他,就連張遼也是如此。
外面在透過伶優羞辱他們的,可是威震天下的萬人敵張飛。
當年周瑜圍攻江陵曹仁時,因為江東諸將的不給力,讓曹仁打出一個天人之將的稱號,氣得周瑜向劉備借來了張飛。
而自從周瑜借來張飛後,嚇得曹仁再也不敢出城野戰,最後只能在江陵城中默默捱打。
更別說當年張飛率二十騎在當陽長坂坡為劉備斷後時,他的一句怒吼嚇得五千曹魏鐵騎不敢追擊,這個事例許多曹魏大將還記憶猶新。
面對這樣的猛將,在他率領五千步軍的情況之下,加上己方沒有騎軍助陣。
就算是魏武帝復生,也沒有把握指揮三萬大軍,在半個時辰內快速的將張飛所部吃掉。
這不是懼敵,這是事實。
諸將無法回答的反應落在杜襲眼中,他並不覺得意外。
隨後杜襲又看向諸將冷聲問道:“偃城之外是無密林,然偃城的數里之外乃是一片山林,那片山林中可藏數萬精兵。”
“若我軍貿然出營與張飛所部對戰,對戰之時我軍進退不能,諸位覺得若關羽在那密林中埋有伏兵,賊軍能在我軍擊潰張飛前可趕到否?”
當杜襲說出這句話後,陷在憤怒中的諸將好似被點醒一般,紛紛抬起頭用驚訝的目光看向杜襲。
他們驚訝的表現並非是覺得杜襲在胡扯,而是覺得杜襲說的事很可能發生。
剛才魏軍諸將之所以會紛紛強烈請戰,心中的憤怒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覺得張飛再如何萬人敵,所率的賊軍畢竟只有五千。
在這種情況下,憑藉著麾下中軍的驍勇,他們是完全有能力擊潰張飛所部的。
但是被杜襲點出一直被他們忽略的這一點後,他們的理智亦迅速回歸。
大帳中諸將臉上的反應落在杜襲的眼中,令他心中的一顆大石頭悄然放下。
雖然他在持節的情況下,可以直接下令讓諸將不準出戰。
但是那樣的話,無疑會讓諸將不解從而導致軍心不穩。
杜襲不想大軍貿然出戰,亦不想看到大軍的軍心不穩。
所以他必須要先點醒帳中的諸將,唯有這樣才能保證大軍的軍心不動盪。
在點醒大帳中的諸將後,杜襲最後給偃城外的三萬魏軍下達了一個指令:
“若無皇命,再言出戰者皆斬!”
下達完這個指令後,杜襲便命令大帳內的諸將回到各自的營帳,前去安撫部下計程車卒。
在杜襲的命令之下,魏軍諸將都忙不迭的離開主帳。
就算已經看穿張飛的意圖,不打算再出戰。
但是在那些辱罵話語不斷飄進來的情況下,顯然上至張遼、杜襲,下至各位將校,都已經失去了議事的心情。
在諸將都離開後,張遼用感激的目光看向杜襲。
雖然他以自身主將的身份,也能做到彈壓諸將請戰的效果。
但是沒有天子符節在身的他,雖能做到強壓諸將,卻沒辦法做到像杜襲這般讓諸將心服口服。
曹丕對他是很恩寵,但曹丕各種恩寵都給他了,卻沒給他持節的權力。
在曹魏沒有天子符節在手,是根本沒辦法完全指揮中軍的。
面對張遼感激的目光,杜襲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
他對著張遼一拜後,便也緩緩退出了大帳之外。
張遼的身份敏感,他無須與他太過熱絡。
而等杜襲退出主帳之外後,杜襲頓時將目光看向了北方的洛陽。
想來這時賈詡已經回到洛陽了吧。
在張遼率軍離開宛城之時,已經是齊公傅的賈詡於同一日返回洛陽。
就在大軍出發的前一日,按照慣例杜襲這個護軍,要向賈詡這個最高軍事長官太尉做禮儀上的告別。
但就在杜襲想著早點結束的會面上,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賈詡,卻像是夢囈一般對他囑咐了一句話。
“以守為攻。”
賈詡的這句話雖然只有四個字,但卻讓杜襲無法遺忘。
因為雖然杜襲看不起賈詡的為人,但是對於賈詡的智慧,全天下沒有一人不感到信服。
正因為如此,對於一向不輕易開口的賈詡所說的話,身為實用主義者的杜襲感到頗為重視。
而以目前本身對局勢的判斷,杜襲認為賈詡所說的話便是現在曹魏最好的戰略。
亦是他這三萬中軍到偃城後最好的戰術。
既然如此,那他杜襲勢必會堅定這個戰術不動搖。
反正現在陛下想要的只是退敵與保住樊城不失,至於怎麼做到這點,陛下是不會過多插手的。
想到這點,杜襲的心中感到很安心。
...
一直在魏軍大營外透過伶優羞辱曹魏諸將的張飛,見他羞辱了數個時辰之後,曹魏的大營還未開啟,他的臉上不禁浮現惱怒之色。
不管張遼的祖上以前姓啥,現在他總歸姓張。
都是姓張的人,張遼怎麼這麼沒血性!
張合都比他有血性。
只是張飛雖對魏軍的堅守不出感受到惱怒,但是魏軍躲在營帳中不與他交戰,饒是他有再大的勇武也派不上用場。
於是乎張飛見天色開始轉暗,他只能懷抱著惱怒的心情提著長槍率軍回到了漢軍大營中。
在回到漢軍大營後,氣憤的張飛立馬將手中長槍扔給了一旁的糜忠,突來擲來的沉重的長槍差點讓糜忠閃到手。
在做完這件事後,張飛解下甲冑便來到關羽的主帳之中,張飛還未進帳時他的大嗓門就已經開始囔囔開。
“張遼是什麼鳥人,這麼辱罵都不出來送死。”
“就這種貨色還能將猾虜打的丟盔棄甲,猾虜真是丟人現眼。”
今天五千漢軍罵了一天,張飛可謂是等了一天,現在的張三爺可是一肚子氣。
關羽的主帳中,只有寥寥的幾位將軍在。
不是關羽今日沒有召集諸將議事,只是大部分諸將都領軍去密林中埋伏了。
而早在張飛進入主帳前,一直關注張飛舉動的帳內諸將軍,早就透過斥候的回報知道了今日魏軍大營外發生的事。
關羽見一臉氣憤的張飛,大搖大擺的坐在自己的身旁,他臉上浮現一些笑意道:
“敵軍不出,非益德計謀不好,實是張遼非衝動之人也。”
說實話,若說張飛一開始的罵戰還屬於正常操作的話,那麼他後來的“伶優辱敵”一舉已經算得上妙計了。
在張飛做出此舉後,就連關羽對敵軍會出來交戰都抱著頗大的信心。
只是可惜的是,張遼不是尋常的對手。
不過這也正常,若是張遼是一般的對手,那他關羽又豈會那麼想要他的項上人頭呢?
聽到關羽的安慰後,張飛的心情好了些。
張飛氣憤歸氣憤,但他還是知道大戰在即,他不能就這麼放棄。
於是他說道:“明日我再去罵戰,我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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