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城縣府中的一處偏廳內,被五花大綁的申儀與申耽齊齊跪在廳中。
偏廳之中沒有其他人,除了糜暘之外,就只有一些看守申氏兄弟的糜暘親衛。
申耽在河谷大營中被糜暘擒下後,糜暘並沒有著急殺了申耽,在他率領大軍從上庸出發後,他將申耽帶在了大軍之中。
在剛剛擒拿下申儀之後,糜暘便命人將申耽帶來西城中與申儀兄弟相見。
而申耽在看到申儀亦成為糜暘的階下囚之後,雖然早有預料,但當他真正看見這一幕時,臉上還是浮現著難以掩蓋的死灰之色。
相比於完全認命,一臉死灰的申耽,申儀的臉色好了一些。
申儀跪在地上,他知道現在自己就是糜暘的案上之肉。
他沒有奢望糜暘能不對自己揮下斬刀,他只希望糜暘能放過他的族人。
申儀跪在地上對著糜暘請求道:“府君,我與兄長現在皆已經落敗,漢興郡再無人能對府君掣肘。
我不求府君能饒我一命,只希望府君能放過我的子嗣族人。”
說完後,申儀朝著糜暘深深一拜。
申儀的性格雖然相比申耽更為激進,但同時他也比申耽更加識時務。
看歷史上申儀的表現就知道,西城上的“漢”“魏”旗幟在申儀的授意下,幾乎就像魔術一般變來變去的。
對於這樣的人,該伏低做小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有絲毫猶豫。
面對著申儀的求情,糜暘並沒有正面回應。
糜暘看向一旁的丁封,在糜暘的眼神示意之下,丁封走向申儀。
這時丁封的手中正捧著一件木盒,隨著丁封走向申儀,申儀看清了丁封手中那件木盒的全貌。
當看到那件木盒之後,申儀的臉上閃過躲閃之色。
當丁封走到申儀身前時,他將手中的木盒開啟,而後就站在申儀身前將木盒中的東西,全部倒在申儀與申耽的眼前。
隨著丁封的動作,一塊塊官印從翻轉的木盒中,掉落在申儀與申耽的眼前。
當十數塊官印全部落在申儀與申耽眼前時,申耽看向申儀,當申耽看到申儀臉上的躲閃之色後,他哪裡還不知道這些官印的由來。
申耽的臉上,浮現強烈的不可思議之色。
他這個弟弟是不是瘋了!
在丁封將官印全部倒在申儀與申耽面前之後,糜暘方才看向申儀開口說道:
“你在漢興郡專威弄權,竟敢假借天子名義私刻官印,有諸侯反叛之志,單單憑此罪行,申氏就該族誅!”
這些官印是方才張嶷控制了縣府之後,從申儀的寢室中搜出來的。
自天下喪亂以來,天子的權威與詔令早已不下郡縣。
各地郡縣的長官任命權,掌握在實際佔據該郡縣的諸侯手中。
只是漢室尚在,所以當各地諸侯任命郡縣官員時,只能藉助天子名義刻制官印,授予臣下。
但是哪怕天子失去了任命各地郡縣官員的權力,這權力也是被天下間的諸侯所瓜分,並不是申儀這個漢中王臣子該做的事。
如今申儀竟然敢私刻官印,這樣的罪行當然可以族誅。
在聽完糜暘的話後,申儀臉上的神色亦變得如他兄長一般呈現死灰之色。
聽糜暘的話中意思,他是不打算放過他申氏一族了。
申氏一族的老幼婦孺在去年被申耽大多遷至成都,糜暘鞭長莫及。
但一旦糜暘將他今日搜到的官印一事上報給劉備,那麼他申氏一族還是難逃滅族的命運。
族誅,是當世最為嚴重的一種刑罰,是斷絕一種姓氏最狠辣的手段,更是許多人心中最畏懼的一種後果。
在看到申儀如申耽一般面露死灰之色後,糜暘又開口說道:“雖然你申氏一族難逃覆滅的結果,但我可留下你些許血脈。”
在聽到糜暘這麼說之後,申耽與申儀的臉上都浮現一些血色。
他們用希冀的目光看向糜暘,在他們希冀目光的注視下,糜暘緩緩開口說道:
“只要你們能幫我理清漢興郡中的人口、田畝,在之後雖然你們二人難逃一死,但我會上書大王,為你們在成都的血脈求情。”
在拿下漢興郡之後,目前對糜暘來說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加快弄清楚,漢興郡的人口與田畝真實的總數。
唯有在做到這一點後,糜暘才能漸漸將漢興郡打造成來日他北伐的基地。
這一點就算沒有申氏兄弟的協助,在全面拿下漢興郡後,糜暘最後亦能弄清楚。
只是申氏兄弟盤踞漢興郡多年,他們對漢興郡可謂是非常瞭解,有他們的協助勢必會事半功倍。
而且雖然漢興郡中大部分的人口、田畝本來就是被申氏兄弟兄弟所隱匿,但漢興郡中並不是只有申氏這一家豪強。
所以如果糜暘能得到申氏兄弟的協助,那麼他就可以利用申氏兄弟對其他豪強的瞭解,在漢興郡中開展一場全面的“度田”行動。
度田並不是單單就丈量田畝,在度田中亦包括了清查隱匿人口。
在將近兩百年前,漢光武帝劉秀進行了一場全國範圍的度田行動。
度田行動的主要內容是清查田地數量和戶口、年歲,加強政府對土地和勞動力的控制。
除此之外,度田行動直指地方豪強的要害——核查豪強地主的土地人口,限制豪強大家兼併土地和奴役人口的數量。
因為度田運動侵犯了各地豪強大族的利益,所以各地豪強透過勾結地方官員的方式,對這項政策進行抵制。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劉秀為了堅決執行這項政策,連續殺了十餘名與豪強勾結的,對度田敷衍的地方官員,在這種情況下,郡國大姓紛紛起兵叛亂。
當時在中央之中,有天下大儒大司徒歐陽歙為各地豪強的喉舌,在輿論上拼命抨擊光武帝的度田政策。
在歐陽歙的鼓動之下,當時天下計程車林輿論對度田政策充滿了惡意。
但面對著地方與中央的反對派勢力的合力,一向被認為是“老好人”的光武帝拿出了他的魄力。
光武帝不顧大司徒歐陽歙天下儒宗的身份,在面對著諸生千餘人守闕求情的情況下,果斷將歐陽歙處死。
這一事引發了朝野極大的震動,但同時顯露著漢光武帝的度田決心。
在用歐陽歙之死震懾一眾中央朝臣之後,劉秀開始對地方的叛亂下手。
劉秀一方面派人宣召,“聽群盜自相糾撾,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以此來分化離間各地豪強。
另一方面他對地方長吏逗留、迴避、故縱等罪進行赦免,調動他們平亂的積極性。
最重要的是,劉秀使出了一個殺招,“徙其魁帥於它郡,賦田受稟,使安生業”。
在劉秀的這個舉措之下,地方豪族大姓不能再借助宗族勢力繼續為非作歹,起兵興亂。
劉秀的這個舉措對當代的豪強來說,這是他們除了族誅之外,最無法接受的懲罰。
地方豪強之所以強橫,乃是他們世居故土,在鄉土之中有著莫大的影響力,有著巨大的財富。
這兩個優勢讓他們能夠蓄養私兵,發起叛亂。
但當他們被強制遷徙故土之後,他們與鄉土的一切聯絡都被斬斷,這無疑是釜底抽薪。
作亂的人都是豪強大族,如果不是剝奪了他們在本土的一切再把他們遷徙到別處,這麼富有的人,根本犯不上讓劉秀給他們“賦田受稟,使安生業”。
例如王符就在《潛夫論·實邊》中指出劉秀這個舉措的狠辣之處。
“且夫士重遷,戀慕墳墓,賢不肖之所同也。民之於徙,甚於伏法。伏法不過家一人死爾。
諸亡失財貨,奪土遠移,不習風俗,不便水土,類多滅門,少能還者。”
劉秀的這個舉措,給叛亂的地主豪強給予了沉重打擊。
各地的叛亂被平息後,劉秀時期的度田得到嚴格執行。
度田執行之後,形成了“牛馬放牧,邑門不閉”的大好局面,為明章之治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後世人多記得劉秀大魔導師的身份,但他在這場度田運動中的行為,也是真的秀。
若沒有這場度田運動,就東漢中後期那個政治生態,東漢早就滅亡了。
光武帝的那場行動是成功還是失敗,在後世史學家的觀點中,一直有著不同的看法。
縱觀東漢兩百年的歷史來說,那場度田運動是失敗的,因為東漢末年的天下大亂,與地方豪強的日益壯大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絡。
但單單從漢光武帝那個時期來說,當時的度田行動是取得一定成果的。
之所以度田行動沒有挽救東漢的命運,根本原因是在封建社會中,是沒辦法完全根除地方豪強這個毒瘤的。
直接原因是,“度田”行動除了在漢明帝、漢章帝時期得到良好的延續之外,在其他時期,根本就是一紙空文。
但目前當年那場光武帝時期的度田行動,給糜暘的最大好處是,讓他在漢興郡中開展度田行動變得名正言順。
糜暘身為漢興郡太守,延續世祖陛下的政策,完全合情合理,是一種再正確不過的事情了。
然後糜暘打著光武帝劉秀的名號,在明面上是度田的舉動下,實際上做出一些改革,那也沒人可以指摘什麼。
就算有一些腐儒想借此抨擊糜暘,抹黑他的名聲,也必須先把劉秀的名聲給抹黑了再說。
他們敢嗎?劉備還活著呢。
在當代,名正才能言順,言順才能行速。
當申儀與申耽聽到糜暘要在漢興郡中開展度田之後,雖然身為地方豪強的他們天然反對這種政策。
但是先不說他們現在沒有反抗的資本,就算在有反抗資本的情況下,他們也不可能公然阻止糜暘的這種舉動。
為了保全一些血脈,申耽與申儀最後只能答應了糜暘的要求。
在申耽與申儀選擇合作之後,糜暘命人將這二人壓下去關押起來。
申耽與申儀被押走之後,呂乂來到偏廳中向糜暘稟報道:“府君,大部分申氏黨羽都已經收押,接下來該對他們如何發落,還請府君示下。”
在西城全面光復的情況下,除了一些躲藏在暗處且僥倖逃出城的申氏黨羽,剩餘的大部分申氏黨羽都陸續被糜軍捕獲。
申氏黨羽分為兩類,一類是申氏的族人,一類是之前阿附在申氏兄弟周圍,幫助他們魚肉百姓的屬吏。
糜暘聽完呂乂的彙報後,對著呂乂言道:“將捕獲到的申氏黨羽一一審訊,在得到他們的罪行之後,按各自罪行依《蜀科》處理。”
在知道糜暘的意思後,呂乂不由自主的勸諫道:“申氏兄弟以密網束下,故不得人心。府君宜弘以寬仁,則民眾自然安樂。”
雖然糜暘透露出要依法行事的意思,但呂乂深知那些申氏黨羽為虎作倀多年,他們身上的罪行按嚴厲的《蜀科》處置的話,基本都是死罪。
這樣那數百申氏黨羽,大多數都會難以活命。
這一點在呂乂看來,是不利於穩定漢興郡人心的。
而糜暘身為漢興郡太守,掌握著一郡的司法權,所以只要糜暘有心寬容,那麼那數百人是可以保留一條命的。
糜暘在聽完呂乂的建言後,他對著呂乂言道:“申氏無道,政苛民怨,庶民悲呼,流離失所。
且申氏用人唯親,自初平已來,有數十年之久,漢興民心沮喪,士人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
申氏黨羽,專權自恣,上下之道,漸以陵替,罪行累累,百姓苦彼等久矣。
吾今初定漢興,必須威之以法,黨羽若有死罪,當斬則斬,先懲惡後揚善。
今日之死,往日之罪,無須寬宥。
如此方能民心大悅,郡政清明。”
在聽見糜暘這麼說之後,呂乂知道糜暘心意已決,因此他便不再勸。
可就在呂乂要領命離去的時候,糜暘又下令道:
“在犯下死罪的申氏黨羽斬首後,將他們的首級懸於城門之上。
吾要讓城中內外的百姓都看到,他們的仇人,吾已經替他們都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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