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的德意志諸侯割據,全國各地,以及社會各個階層都充斥著各種默默無聞、窮酸吝嗇的貴族,安哈爾特澤布斯特公國的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親王跟這些人沒有什麼分別。
克里斯蒂安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不過他也不是一個令人擔心的惡棍。
事實上,他繼承了容克階層實實在在的品質——
絕對地服從、自律、剛正、節儉、虔誠。並且對他人的是是非非、風流韻事,以及印刷品上的各種訊息都毫不動容。
總體而言,他對自己生活之外的世界很漠然。
克里斯蒂安出生於1690年,在效力於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一世的軍隊期間成為了一名職業軍人。
在對瑞典、法國和奧地利的戰鬥中克里斯蒂安一直恪盡職守,不過他卻並沒有在戰場上建立多少功勳。他從未飛黃騰達過,不過也不曾停滯不前。
國王曾經把自己麾下這名忠誠的指揮官叫做“澤布斯特的白痴”,儘管如此,戰爭結束後,國王還是擢升他為步兵團團長,駐防斯德丁,這是普魯士王國新近從瑞典王國攫取到的一片土地。
當時,瑞典控制著波美拉尼亞位於波羅的海沿岸的地區。
駐守在斯德丁的克里斯蒂安親王一直保持著單身漢的身份,不過到了1727年,年屆37歲的親王還是聽從了家人的意見,決意娶妻生子。
他穿上最精緻的藍色制服,掛上程亮的佩劍,迎娶了當時年僅15歲的約翰娜·伊麗莎白公主。
完婚之前,親王對這位荷爾斯泰因-戈託普公國的公主幾乎一無所知,兩人的結合完全是由兩方家長一手包辦的結果。
這樁婚事令親王的家人大喜過望,首先婚姻可以確保安哈爾特-澤布斯特家族後繼有人,其次從門第來看親王家顯然是高攀了。
可夫婦倆的年齡差異導致了很多問題的出現。
通常來說,妙齡女子同近乎中年男人的結合總是出於各種綜合因素的考慮。
約翰娜的家族背景良好,算不上大富大貴,不過也屬於殷實的富戶。
約翰娜的童年剛一結束,她的雙親在沒有徵得她本人同意的情況下便為她甄選了一位可敬的男人做她的夫婿,對此,約翰娜毫無選擇的餘地。
更令人灰心的是這對夫婦的性格和脾氣幾乎是背道而馳。
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單純坦誠,嚴肅呆板,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鋪張浪費,可約翰娜是一個頭腦複雜,活潑好動的人,喜歡尋歡作樂和奢華的生活。
她是一個公認的美人兒,一雙彎彎的眉毛,一頭金色的捲髮,渾身上下充滿了魅力,而且她總是急切地試圖取悅眾人,這一切讓她輕而易舉地就俘獲了眾人的目光。
只要身邊有人,約翰娜就覺得應該讓大家為自己傾倒。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她需要付出的努力也越來越多了,因為她的缺點很快暴露了出來。
那些喋喋不休輕鬆愉快的閒談暴露出她的淺薄,而且一旦受到打擊,她的魅力就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躁怒,隨即她的火爆脾氣就爆發了。
約翰娜一直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這樣無非是因為自己的婚姻是一個可怕的錯誤,而且這場婚姻讓她根本無從逃避。
第一次看到新婚丈夫為她在斯德丁購置的宅邸時約翰娜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在整個青少年時期約翰娜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們家是荷爾斯泰因家族中不太顯赫的一支,她的父親是路德教在呂貝克地區的主教,家裡總共育有12個孩子,約翰娜被過繼給她的教母一一無嗣的布倫瑞克公爵夫人一一撫養。
在那個德意志北部地區最為奢華的宮廷中,約翰娜早就習慣了華麗的禮物、眾多的僕從、舞會、歌劇、音樂會、焰火表演、集體狩獵,以及沒完沒了的閒言碎語。
約翰娜的新婚丈夫,職業軍人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靠著微薄的軍餉勉強度日,根本無法維持約翰娜的任何一項愛好,他最多也只能竭盡全力保證有一座像點樣的青石房。
那座房子坐落在一條卵石鋪築的小巷裡,小巷常年經受著風吹雨淋。
四面環繞著城牆的斯德丁是一座要塞小鎮,向北可遠望到一片荒涼的大海,整座小鎮充滿了死板的軍事氣氛,在這個地方找不到多少樂子,也享受不到富貴安逸的生活,
而鎮子裡那些軍官夫人們的生活就更加平淡。
一位充滿朝氣的青年女子,之前還沉浸在布倫瑞克宮廷的奢華與各種消遣中,轉眼間就得在他人的安排下靠著丈夫那微薄的收入過日子。
清教徒般的丈夫全身心投入在軍隊生活中,熱愛拮据的生活,擅於下達命令,卻無法跟他人進行正常的交流,此外他還一心巴望妻子能夠實現他對這樁婚事所給予的希望,為他產下一男半女。
約翰娜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雖然不開心,但她還是履行著妻子的職責,可是在內心深處她無時不渴望著重獲自由,遠離乏味的丈夫,擺脫貧困,逃離狹隘粗鄙的斯德丁,她一直認為自己理應過著更好的生活。
隨後,她懷孕了。
約翰娜還沒有做好為人母的準備,面對這次懷孕她只是一味地龜縮在自己的白日夢裡。
她憧憬著這個孩子將延續自己過去的生活,他們最終將有能力搬到大城市去,她自己也會徜徉在一條條寬闊的大道上,好讓自己過去那些個夙願得以實現。
在她的白日夢裡,約翰娜想當然地認為自己這次懷的,即她的頭生子一定是個男孩,這個孩子將繼承父親的爵位,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孩子必定相貌堂堂,超凡脫俗,在約翰娜的引導下,他將擁有光輝燦爛的職業生涯,約翰娜也將同他一道分享他的榮耀。
1729年4月21日凌晨兩點半,在波羅的海灰暗陰冷的拂曉時分約翰娜分娩了,然而小傢伙卻是一個女孩。
面對這種現實,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沒有約翰娜那麼消極。
約翰娜勉勉強強地和丈夫一起給孩子取了名字——索菲婭·奧古斯特·弗雷德里卡。
然而從一開始她就對這個孩子沒有表現出母愛。
約翰娜沒給年幼的女兒餵過奶,也沒有愛撫過她,甚至從來沒有照看過搖籃,也沒有抱過她。
實際上,她急急忙忙地就將孩子丟給了傭人和奶媽們。
有人說這是因為分挽過程害得約翰娜差點丟了性命,因為在索菲婭出生19個星期之後她尚未成年的母親仍舊臥床不起。
還有人說是說約翰娜當時年紀還輕,自己對生活仍舊懷揣著一大堆炫目的抱負,而夢想成真的那一天卻遙不可及。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這是個女孩,而不是男孩。
如果降臨的是個約翰娜滿心期待的男孩,而且那個男孩能夠長大成人,他將繼承父親的爵位,成為安哈爾特-澤布斯特親王。
在長女出生後18個月後約翰娜又產下一子,她一心撲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
在發現第二個孩子威廉·克里斯蒂安的身體存在著嚴重的缺陷時約翰娜對這個孩子更加疼愛了。
飽受佝僂病折磨的男孩令約翰娜著龐,她溺愛他,一味地寵著他,幾乎無時無刻不盯著他,她把不曾給予過女兒的愛一股腦地傾注在這個兒子身上。
索菲婭之前就非常清楚自己的出生令母親很失望,而現在又親眼目睹著母親對弟弟無微不至的愛,溫柔的親吻和愛撫和耳邊的喃喃細語全都給了這個男孩,而她只能在一旁看著。
對於約翰娜,如果自己的孩子中有人患有殘疾,或者慢性疾病,那麼在這個孩子身上多花費一點心血並不為過,而家裡其他孩子對母親這種有失均衡的愛心懷憎惡也同樣很正常。
然而,早在威廉·克里斯蒂安誕生之前約翰娜對索菲婭的排斥就已經存在了。
弟弟的誕生讓母親對她的排斥更加強烈了,母親的偏心給索菲婭的心裡留下了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口。
在父母對孩子有所偏愛的家庭裡,大多數受到排斥或者忽視的孩子都會多多少少有些像索菲婭那樣,為了避免受到傷害她不向他人流露自己的真實情感,她什麼都得不到,同時家人對她也不抱什麼期望。
因為威廉的病,在長達十來年的過程中,約翰娜一家找遍了全德意志最著名的醫生。
這些醫生建議將威廉送到巴登和卡爾斯巴德去泡溫泉,然而每次回來時他還是跟出發前一樣跋著腳。
隨著身高的增加威廉的腿也相應地越長越細,威廉12歲時死於了斑疹熱。
而這時索菲亞13歲。
威廉的過世令約翰娜傷心欲絕,全家人都不得不陪著她一起痛苦。
約翰娜無遮無攔的偏心對幼年的索菲婭所造成的傷害在索菲婭的性格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在童年時代遭到的排斥讓索菲亞始終不斷地尋求著自己曾經缺失的東西,那就是謀求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溫情。
正如弟弟從母親那裡得到,而她所沒有得到過的溫暖一樣。
此時的德意志,四分五裂,就連那些小公國的君主們都要力求在馬車、服飾等各個方面彰顯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貴族家庭出身的孩子身邊有保姆、女家庭教師、男教師,以及各種指導者來照顧他們,教授他們音樂、舞蹈、騎術和宗教等方面的知識,對他們進行訓練,以確保他們的儀態、舉止和信仰能達到歐洲宮廷的標準。
首先要學的就是禮儀,年幼的學生們不斷地練習若鞠躬和屈膝禮,直到能夠不假思索地做出最標準的動作。
語言的學習是重中之重,年輕的親王和公主們必須具備法語的聽說讀寫能力,全歐洲知識界的通用語言。
這個時候,德意志的貴族普遍認為德意志語過於粗俗。
而索菲亞迎來了她的女家庭教師伊麗莎白·芭貝特·卡德爾。
芭貝特是法國人,是胡格諾派的信徒,她認為尊崇新教的德意志比信奉天主教的法國更安全,也更投合自己的脾氣。
芭貝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學生之所以頻頻與人發生衝突是因為她經受著孤獨的折磨,這個小女孩渴望受到鼓勵和來自他人的溫暖。
芭貝特滿足了索菲婭,她還竭盡全力地憑藉著法語的邏輯性、微妙性,以及這門語言所富有的機智和生動培養索菲婭對法語的熱愛。
索菲婭語的喜愛始終都沒有消失過。
法語課從最初的《拉封丹寓言》發展到法國劇作家高乃依、拉辛和莫里哀的作品,雖然索菲婭覺得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只是在死記硬背。
也因此,有人注意到她有個好記性,就一直飽受著背誦的折磨。
索菲亞的手邊經常有一本德意志語版的《聖經》,在那本《聖經》裡,所有當時她必須背下來的章節下都划著紅線。
與牧師相比,芭貝特的教育方法已經算是很溫和了。
索菲婭的父親是一個狂熱的路德派教徒,他選中了瓦格納這個迂腐的軍隊牧師來充任女兒的宗教、地理和歷史教師。
瓦格納的教學手法很死板,他只知道讓學生不停地背課本,結果他的學生幾乎什麼都沒有學到。
在瓦格納的描述中索菲亞完全就是一個“聰明的傻瓜”,她總是不斷地問一些令人尷尬的問題:
比如馬可·奧勒留這樣偉大的先賢為何因為不知道基督的救贖就飽受沒完沒了的詛咒,而且他自己也得不到拯救?
瓦格納回答說這是上帝的旨意。
對於創世紀之前的宇宙是怎樣一副模樣這個問題,瓦格納的回答是混沌世界。
索菲婭請老師給她講述一下最初那個一團混沌的世界,瓦格納就無言以對了。
當瓦格納提到“割禮”這個詞時,自然又引出了一個問題。
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處在當時那個位置的瓦格納恐懼極了,他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在詳細解釋末日審判的恐怖景象和得到拯救的困難時,瓦格納把索菲亞嚇得每天傍晚都要走到窗戶跟前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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