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年的三月十九,王杲率軍從已經變得綠意盎然的群山中鑽出,猛攻甜水站堡。四百多明軍雖經殊死抵抗,但在斷炊一天,已經發了瘋的兩虜聯軍攻擊之下,三個時辰後堡牆告破,全堡軍民一千二百多人盡數被屠。
甜水站堡的殊死抵抗以及隨後的劫掠,大大遲緩了王杲的行進速度。三月二十二,緊隨其後的明軍主力離王杲已經不足二十里,雙方斥候開始互相絞殺。
韃虜此時已經深入明境,雖然在選擇這條路時對此境遇有所預料,但絞索真的纏在脖子上時,王杲還是要發瘋。他不停的思考,李成梁是否反過來利用了他對遼東軍戰法的預判,來引他入彀。
事實證明,從遼陽衛橫穿而過是一個足以讓他全軍覆沒的巨大錯誤。待王杲整理大軍,北上進入遼陽衛後,天剛亮就前出的斥候一個多時辰竟沒有一個返回,常年打仗的王杲心知,該來的終於來了。
此時大軍在的一小片原野之上行軍,前方西北是尾明山,東南方為五頂山,周邊都是丘陵,不利於騎兵展開。田野中一條官道通向虎皮驛。王杲要想執行穿越遼陽,自西邊牆進入河套的計劃,必須快速透過這三十五里的官道——明軍還能給他機會嗎?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終於有斥候渾身浴血返回,並報:“瑪法,前面的十里的官道讓官軍步兵堵住了,設了一排拒馬,人數能有三千人。”
一眾韃虜聽了,哈哈笑言,三千步軍能擋住我七千馬隊幾時?可一衝而過!王杲聽了喝道:“此時只要被阻兩三個時辰,李成梁大軍就能從後面兜上來,到時候怎麼辦?”
又問斥候道,官道邊上野地如何?能跑馬否?那斥候吐了一口血,方回道:“瑪法,明軍引了河水,將周邊田地不知道泡了幾天,現在滿地泥濘,馬進去了也跑不起來。”眾虜聽了,都倒吸一口涼氣。
王杲定定神,動員道:“諸位,此時不得不拼命了。前面有步軍擋住去路,衝過去就活,衝不過去,就全軍覆沒!我建州兵前鋒,土默特、泰寧隨後,咱們必須殺過去!”
眾虜聽了,都沒有二話,各自整理馬隊。騎兵通通下馬步行,節省馬力。眾軍邊走邊從乾糧袋子裡拿出搶來的豆子,抓緊時間餵馬。自己嘴裡也嚼著乾糧喝點水,並整理兵器。
步行走了能有半個時辰,前鋒見官道邊上的田地溼漉漉的,心知即將抵達明軍阻擊地。沿著官道轉過了一個叢生矮樹的低矮丘陵,大軍停下腳步——三里地外明軍在官道和兩邊田地裡列出前後三個軍陣,擋住去路。
此時王杲在馬上回望,見大軍後方遠處隱見煙塵,猜是李成梁大軍即將抵達戰場。他拔出腰刀,向前一指道:“沒時間了,衝!”邊上親兵拿出牛角,嗚嗚吹響,天地之間一下子佈滿肅殺之氣。
因官道展不開大軍,大部分騎兵只能騎馬站在野地裡整隊。第一個波次六排橫隊,每隊五十多個騎兵,共三百多騎兵用力一夾馬腹,手持弓箭向前衝鋒。
對面的第二個方陣中,李如松騎在馬上,身邊一個錦衣百戶和一堆親兵圍繞。見韃虜騎兵開始衝鋒,他沉著命令道:“將我的將旗移到前陣!”說完,催馬前行,進入第一個方陣後方。
哪裡用上幾個呼吸,三里地外騎兵轉瞬即到,韃虜衝到陣前一百五十步時,第一排騎兵半數竟馬失前蹄,慘嘶聲中摔的人仰馬翻,原來明軍在路上挖了好多陷馬坑。
遼東軍挖的陷馬坑特別陰損,並不是長數尺且寬、深的大型陷馬坑,而是海碗大小,深不及半尺的小洞。在拒馬前方挖的密密麻麻,用樹枝草葉遮蓋,再撒上土,看上去和正常地面一樣,但倒黴的馬兒一腳踏中,前腿必折,馬上騎兵高飛落地,一摔即使不死,也摔去大半條命。
官道寬不過三丈,韃虜騎兵衝起來後,因官道馬跑得快,路邊野地的馬跑得慢,自然而然形成錐形陣勢。此時這錐形突擊陣型的尖兒已經人仰馬翻,整個攻勢為之一緩。站在前排的明軍見了,跟著小鼓聲砰砰猛跳的心臟隨之和緩下來。
聽中軍一聲大鼓響,前排明軍將抗在肩上長達一丈多的長矛尾端抵住地面,前段斜放在拒馬之上,步兵方陣前面立即如同豪豬一般,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長矛叢林。王杲遠遠望見,頭皮一陣發麻。
建州兵並不利用馬匹衝力往方陣上撞,仍是用騎射戰法:接近方陣五十步時,一起橫向撥馬,同時向步兵灑出一陣箭雨。
沒想到明軍竟未用擅長的火器,而是聽中軍一聲喇叭響,前排步兵後面的弓箭手也向騎兵拋射出一波箭雨,同時全體步兵舉起小圓盾,擋著方陣斜上方。
這陣法建州兵從未在遼東軍上看見過。此前兩軍交戰,明軍步兵和韃虜騎兵野戰的時候極少,兩軍之間至少有個寨牆或車陣,明軍躲在寨牆或車陣後面施放火器,才是常見的打法。
沒想到此次遇到的明軍步兵雖未設車陣,僅利用長矛和弓箭,防守反擊居然也打得有板有眼,和騎**強的建州兵斗的旗鼓相當。
雙方在陣前你來我往,地面上插滿了箭支。韃虜騎兵能夠移動,明軍步兵盾牌拿的穩,對射雙方傷亡比逐漸達到了二比一,即兩個明軍換韃虜騎兵一個。
但明軍在方陣之中,中箭受傷後很快有人補位,傷員馬上能撤到後陣處理傷勢。在馬上的騎兵卻沒這般好事,只能俯身趴在馬上撤出戰場,有馬匹中箭的,更是亂衝亂撞,將衝鋒陣型攪得亂糟糟。
王杲這邊調兵遣將,衝了三波,見方陣陣腳並未鬆動,心中逐漸急躁。若給他兩三個時辰,在明軍人數少的情況下,他用騎射慢慢的耗,損失不大即可破陣,但此時時間緊迫,卻容不得慢慢料理了。
到後隊偵查的親兵返回中軍,低聲稟報道:“瑪法,後面大軍騎兵離我們已不足五里,轉瞬即到。”
王杲知道生死在此一舉,親自拿起牛角,用力吹動。又揮動彎刀指揮道:“不騎射,衝陣!”
前排建州騎兵接令,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如同野獸低吼。將馬匹額頭上的眼罩放下,蒙著馬眼衝起高速,斜著撞向架滿長矛的拒馬。
待馬匹和人即將撞上矛尖,馬上韃虜全力扭動身體,希望能夠鑽進矛陣的縫隙之中,此時用身體壓住長矛的明軍,也抽出三眼銃,點著火繩對著衝上來的騎兵打放。
一匹戰馬連人近千斤,加上衝起來的高速,儘管前排拒馬樁子深埋土中,但被騎兵撞了幾十次次,多處近乎散架。
此際雙方都紅了眼,陣線之間,血肉橫飛,哭爹叫媽之痛呼,草爹草媽之喝罵,伴著火器鳴放的巨響和金鼓號角之聲,震撼人心。
付出百多名騎兵戰死代價,明軍第一排方陣前拒馬和矛陣終於破開幾個口子。王杲見自己的敢死隊近乎全部戰死,疼的牙關緊咬,腮幫子上的肉稜子鼓起老高。
速把亥沒想到自己好好的蒙古小汗,居然會陷入死地,此時也顧不得儲存實力,指揮土默特部騎兵從缺口中進入,要把明軍殺散。
此時前陣接敵的,都是李家家丁精兵,雖然見前陣出現缺口,但並未慌亂,聽軍中號令時,第二排第三排的長矛手向前猛衝幾步,全力以赴保持陣列完整,被他們護在後方的仍不斷放箭和打放三眼銃。
王杲見對方第一個方陣的步兵越打越薄,但仍未崩潰,同時第二方陣計程車兵開始在自己前方固定拒馬,心中冰涼一片,知道上了對面將領的惡當。
王杲初見對方三千軍陣時,對方僅有一排拒馬長矛,並無常見的車陣,給了他一種此陣可破的感覺。
待進攻開始,馬軍被陷馬坑坑了一波的時候,他就有不好的預感:這明軍有時間挖坑,沒時間擺車陣?
但當時他還心存僥倖,以為明軍沒帶戰車,這也不是不可能。等騎射開始時,明軍居然不打火器,讓王杲僥倖心理又大了一分,莫非他們火器也沒帶?
結果騎射完了,明軍使出長矛陣;矛陣即將破了,熟悉的三眼銃也出現了;第一方陣即將打散,第二方陣拒馬又擺上了,你他媽的打仗把拒馬藏在旗子後面是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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