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騎兵全數透過觀閱臺後,薊鎮步兵隨後也走到觀禮臺西側。皇帝和眾臣此前被馬軍幾下變陣晃花了眼,等抬頭向西看時,見長槍如林,已近眼前。
先不說軍威之整齊劃一,雄壯萬分,僅看向身穿紅衣黑甲的薊鎮兵臉龐,就令人膽寒。那兵一個個抿緊嘴唇,黑紅色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呆滯,如同死人一般,千人齊聚,殺意沖天而起!
譚綸在皇帝身後,見了戚家軍軍容,低聲喃喃道:“一人必死,十人不能當;十人必死,百人難當;百人必死,千人難當,千人必死萬人難當,萬人必死,橫行天下!此乃百戰餘生,必死之軍也!”旁邊的禮部尚書陸樹聲手心出汗,張口結舌,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薊鎮兵踩著整齊的步伐,在夯的結實的校場地面上,踏起了淺淺的黃色塵霧。隨著中軍的金鼓聲,那橐、橐、橐的沉重腳步如同巨龍低吟,威猛莫當。踏在所有觀閱之人的心上,令人血脈僨張。
中軍一聲淒厲的喇叭響,全軍呼!哈!兩聲喊出。隊形立即發生變化,以十二人為一隊,散成點點梅花,從觀禮臺上方看下去,卻是散而不亂,仍整齊有序。
譚綸此時已經回過神,低聲稟道:“皇上,此為戚繼光發揚唐順之的兵法,練出的鴛鴦陣。此時無狼銑、盾牌和長短兵,皇上觀其大略就好。”朱翊鈞點點頭。
又是一聲喇叭響,還是呼哈兩聲大吼,全軍又變成前面兩個橫隊,槍兵在前,鳥銃兵居後;後面兩個縱隊,槍兵在外,鳥銃兵居中。戚繼光中軍舉著各色大旗,包括金鼓佇列夾在兩排縱隊之間,全軍走到了觀禮臺正下方。
譚綸又解說道:“此為戚繼光練出的三才陣,最能發揚火器之威,因閱兵,只能表其大略。”朱翊鈞又點點頭。
步軍保持陣型前行,聽大鼓一響,刷的只一聲,將長矛和鳥銃斜指上方,偏頭向皇帝行注目禮,仍山呼三聲萬歲。
和騎兵不同的是,這三聲萬歲聲音雖然高,裡面卻沒有夾雜激動破音之聲。像是欲擇人而噬的野獸吼叫,聽得人瘮得慌。朱翊鈞滿臉笑容,揮手致意。
被軍威所攝,觀禮臺上好多人都屏住呼吸看。等步軍透過觀閱臺,才鬆出一口長氣。此時薊鎮兵中軍一聲鳴金一聲大鼓,步軍又變成了十六列縱隊,跟著馬隊跑步繞到京營的後方,仍回西邊列隊去了。
......
站在京營前方的楊炳,此時心臟像是被攥住了一般,身上一半冷一半熱,如同打擺子。雖然騎在馬上,那腿軟的好似不是自己的,根本夾不住馬鞍。
才從南京回來的朱時泰,此次也跟著皇帝前來閱兵,和英國公等人站在皇帝左後方。此時見了薊鎮的軍威軍容,那心臟咚咚咚跳個不停,後背上全是後怕的冷汗。心中暗道:“這十萬花的值!”
被葛守禮莫名其妙叫來陪著觀閱的戶科給事中陳蕖,無資格站在觀禮臺上,此時從臺下越眾而出,對著臺上朱翊鈞叩拜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中國有此精兵,虜患無憂矣!”
臺上重臣聽了,心中都暗道:“這他麼誰啊?如此不穩重。”葛守禮心中嘀咕,想到張居正囑咐他叫上陳蕖,莫非這陳蕖是他看中的噴子,這是給他露臉的機會?
心中轉著念頭,葛守禮手腳嘴巴卻不慢,順著陳蕖的話頭和臺上臺下眾臣一起行禮,口中稱頌。朱翊鈞哈哈大笑,表情歡悅。
......
等薊鎮精兵佇列走完,觀禮臺這邊又號炮三聲,指示京營佇列行進開始。
楊炳開始時還有些僥倖心理,以為戚繼光會賣放他,打著濫竽充數的主意。此時見了戚家軍軍威,心裡亂糟糟,安慰自己道:“只能靠張居正緩頰了。”壯了壯膽,撥轉馬頭回到中軍。
中軍放了一聲號炮,升起楊字大旗。大鼓一聲,京營眾軍跺一下腳,卻是參差不齊,拖泥帶水。全體觀閱人等一下子聽出差距來,臉上都掛上神秘的微笑。只有朱翊鈞、張居正和勳貴數人臉色不好看,彷彿能刮下霜來。
楊炳在中軍,見身邊親兵面上竟有恐慌之色,心中咚咚亂跳,知道此時京營已被薊鎮兵威奪志。若全數拉出去,恐怕一處亂了腳步,必將波及全軍,到時候大事去矣。
至於說能不能運氣好蒙過去,楊炳已完全放棄僥倖。練了近一個月,京營中仍有好些兵分不清左右腳,到時候不亂絕對不可能。硬著頭皮暗想,只能用第二套方案了。指示升起大旗八面,又打出一面紅旗搖了搖。
京營其他幾位掌營的見楊炳打出紅旗,心知他採用第二套方案。就分別指示大部隊站在原地不動,京營左右馬隊從兩邊各出五百,合起來一千馬軍,也排成了八列縱隊。
觀禮臺上低低的哄了一聲,重臣紛紛交頭接耳。吏部尚書張瀚問譚綸道:“為何不是全營行進?今日不是校閱京營嗎?”
譚綸苦笑道:“此前商議時,彰武伯跟兵部說兩軍校閱,有比較之意。以精兵對全營,對京營不公,因此請了旨意,允他出佇列時也可三千精兵。”
王希烈在後面聽了,出列奏道:“若兩軍對陣,也可如此相較乎?皇上,此乃未戰先怯也。——臣請皇上下旨,讓京營全數列隊行進!”
朱翊鈞冷笑一聲,不答話。張居正在旁邊說道:“王侍郎且看這京營所謂精兵如何罷。”王希烈見皇上面色凝重,心中咯噔一下,不再言語。
楊炳當時設計第二套方案時,將馬步精兵都放在大軍兩側,此時再整出新隊,還算快速。
但沒想到馬隊小部分出去的時候還不明顯,等步軍兩側的精兵從兩邊走出,中間的大股步軍失去了兩側標兵,那隊伍立即歪扭起來。
京營兵站了半天,早就累的不行,此時見自己不用參加佇列行進,鬆口氣的同時不免左右腳重心倒換倒換,輪著歇腳。有的兵原地慢慢扭扭身體,活活血脈;有些膽子大的,以為沒人看見,將手掩住口,塞了塊點心進去,慢慢用唾液潤溼了輕輕咀嚼。
閱兵觀禮臺高出平地九尺接近一丈,眾人自上而下看去時,見京營像是紅黑斑雜慢慢蠕動的大豆蟲一般,有些辣眼睛。往西邊一看已經列好隊的薊鎮兵,好多大臣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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