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利佩二世最終還是選擇了拒絕。他實在無法因為大明的威脅而放棄香料貿易的發源地,儘管滿剌加已經腐敗不堪,與墨西哥和秘魯相比,幾乎不能為他提供太多的利潤。
費利佩二世逃避攤牌的同時,也祈盼奇蹟發生,也許賽里斯這個貪婪的皇帝突然得了急病死了呢?
徐光啟雖然擔負著與費利佩二世談判的使命,但朱翊鈞也未天真到西班牙能主動放棄香料群島。因此對於使團來說,這項使命的失敗並不影響士氣。實際上,對於使團的真正使命來說,這項使命的優先順序是排在後面的。
費利佩二世做出拒絕交還呂宋和香料群島的決定之後,對徐光啟反倒更好了。他內心深處並不希望雙方發生衝突,畢竟沒人願意去打必敗的戰爭。因此,他希望藉著徐光啟向朱翊鈞反饋一個這樣的資訊:費利佩二世這人還算不錯。
在使團向羅馬開始前進的時候,第一批迴國的人員名單也產生了。這三十人需要離開使團,押送徐光啟向國內發回的報告。
徐光啟客觀而詳實的記錄了使團在西班牙的交流情況。跟隨著報告一起向滿剌加返回的大船中,使團帶回去的第一份禮物是麥酒的樣品和釀造方法,啤酒花的種子以及栽培技術。
徐光啟作為格物學家,敏銳的認識到,經過低溫防毒的麥酒比淡水儲存的時間更長,將極端有利長途航行——隨著顯微鏡的發明,低溫的巴氏消毒法在徐光啟出使前已經被格物院掌握。
隨返回船一起出發的,還有四季豆的種子、栽培及其食用方法等物品。最大宗的貨物是四十隻美利奴羊——西班牙對這種細毛綿羊並沒有敝帚自珍的意思,如今這種羊在美洲和非洲到處都是,因此使團的畜牧小組花了十個杜卡多就買下了它們。
羊雖然不貴,但是僱傭羊倌兒價格不菲。為了防範船隻失事,這四十隻羊與其他東西一樣,都分成等份被裝在五條船上,每條船都要有熟悉這種羊的西班牙本土牧民來照顧它們。
讓人家背井離鄉到萬里之外去生活,必然要讓人帶著老婆孩子,而且還要拿出一筆鉅額安家費,否則誰也不會下定這個決心。當然,任何事情都有價格,來自賽里斯的老爺們出手闊綽,讓每一個被選中的人無從拒絕。
......
使團從馬德里離開時,卡洛.美第奇也離開了薩拉曼卡大學,他要陪同徐光啟一起穿過西班牙趕赴羅馬。
透過這些天與中國使團的密切交流,卡洛.美第奇堅信:如果自己在馬德里找一個低階事務官或者秘書的工作,前途將遠遠不及自己跟著徐光啟。
現在的卡洛.美第奇每時每刻都在學習漢語,而且也告別了無意義的美酒與交誼舞會,他已經將所有時間都用來投入使團的工作。
有了卡洛的加入,羅明堅身上的擔子也輕了些,他至少不必老陪在徐光啟跟前向他介紹一些常識。因為身份的關係,跟羅明堅一起低階教士沒資格陪在徐光啟身邊,但卡洛的歲數與徐光啟彷彿,作為一個跟班則無傷大雅。
如今羅馬教廷裡面美第奇家族的勢力極大,既然卡洛.美第奇已經攀上徐光啟這棵大樹,羅明堅也不介意給這個私生子更多的機會。
......
使團的馬德里之行結束後,使團將橫穿整個西班牙,並在陽光之城“瓦倫西亞”登船,前往義大利和羅馬。
因為進入了“冬季”,西班牙南部進入了令人感覺舒適的季節——地中海將積蓄了一夏天的熱量吹拂到整個南歐,天空澄淨,陽光和煦,而空氣卻是清冽的。
這般宜人的氣候,讓使團眾的心情也跟著大好。他們每天悠哉的趕路,遇到城市就改善一下生活,遇到有城堡的貴族就愉快的做客——除了想家,這日子不要太美。
......
同一時間的兩萬裡外,大明的京師也進入了冬季。儘管是初冬時節,但陰沉的天空下,北風夾雜著沙塵、落葉和嗆人的煤煙味道,讓人感覺到只有壓抑。
黃昏時分,東城東南的勾闌衚衕口,晃晃蕩蕩的走出來一個拿著一個葫蘆的葡萄牙人。一邊走,他一邊比劃著向後扭頭罵著什麼。隨即他身後傳來一聲老鴇的罵聲:“驢蠻子,臭的要死!以後不洗澡莫進這衚衕,沒得掃了客人和姑娘們的興致!”
黃鬍子已經有些打綹的葡萄牙人憤憤不平的罵咧咧走開。見他身體打晃,衚衕口幾個漢子紛紛圍過來道:“這位兄臺可是往四夷館走?坐出租馬車罷,十個大子兒包您送到!”
這位葡萄牙人看了一眼招攬生意的馬車伕,搖頭道:“不用!我地身上,總共也沒十個,大子兒,都書光了!豆沒有啦,老伏破產啦!”
說完,他從眼角流下兩滴淚來,將手中的紅漆葫蘆遞到嘴邊,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
他面前的漢子抽動一下鼻子:“呦,這是太白居家的二鍋頭唉!您這一葫蘆,夠我幹一天的!”
“走開,這是我的酒!”那葡萄牙人聽漢子們開始讚歎他的酒好,不由得有些著慌,忙握緊葫蘆低下頭,就要從人群中溜出去。
那些漢子們哪能讓他這麼樣走了——大冷天閒著沒事,逗一會兒悶子也好。就有兩個擋在他身前,一個在後面拽住他的皮襖——“蠻子,你這皮襖也不錯啊!要不去當鋪當點酒錢,這車錢也出來了!”
這葡萄牙醉漢在人群中左衝右突,卻破不開這默契的包圍圈。一會兒工夫,這醉漢腦門上汗津津的,嘴角也出來一堆白沫子。
幾個馬車伕閒漢正鬧呢,突聽有人一聲咳嗽道:“行了,差不多得了!”
一個閒漢扭頭罵道:“你嘛——呦,原來是六爺,您今兒怎麼得閒過來逛?”
那被稱呼六爺的漢子一身精緻的綢緞袍子,左手拇指上帶著綠油油的翡翠扳指兒,聽那馬車伕出言不遜,右手揚起了就是一個嘴巴子。
“滾!”
這東城地頭蛇的威風非同小可,幾個馬車伕訕訕的走開。那葡萄牙人得了空隙,哧溜一聲矮著身子就想跑。被“六爺”身後的一個伴當一把拽住道:“伊內斯先生,跑什麼?我們六爺找您有事兒,是能發財的好事兒呢!”
這醉漢正是跟著羅馬使團來到京師的伊內斯。葡萄牙被吞併後的第二年,果阿總督文森特去職,西班牙人阿爾梅達.胡里奧克接任了總督,這直接導致留在京師的文森特一等秘書伊內斯先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他本想離開中國,但使團在中國獲得的成績和榮譽又讓他捨不得——一個教徒還沒過百的教區,紅衣主教一下子就任命了三個,伊內斯長這麼大聞所未聞。
這個使團必然永載史冊,但伊內斯的定位卻非常尷尬。里斯本被費利佩二世佔領之後,伊內斯被馬德里宮廷忘了——而剛經歷亡國之痛的葡萄牙貴族們,誰還能想起了敗犬文森特身邊的曾經的一等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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