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盞茶時分,身穿青色官袍鴛鴦補子的兩個官兒圍繞著一個白鵰補子的五品官兒出來了。那居中的官員三十多歲,鬍鬚濃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讓他的表情帶著些天真。見門外秩序井然,他臉上更是掛了點笑容。
輕咳一聲,那官兒道,“你們這個樣子就很好,不要吵鬧。那個,翻譯一下。”羅明堅和那琉球來的胖子對視一眼,那胖子做了個手勢,示意羅明堅翻譯。
羅明堅把這句話翻譯了。那官兒接著道:“朝廷命令,瓷器、絲、綢等商品出關要加稅,不是我雷某人定的,也不是這個海關衙門定的——全天下海關都是如此!”
羅明堅把這句話翻譯完了之後心道,這幫子船主商人可惱。此前大明就一個海關,打擊走私也不力,你們這是收走私貨吃香了了嘴啊。
那姓雷的接著道:“再說了,關稅加了,你們成本高了是不假,但你們可以把賣價提高啊。到我這衙門來鬧有何用處,我能做主給你們免了關稅?”
羅明堅這邊翻譯著,雷關長身邊的副手就問那琉球胖子,檢驗羅明堅翻譯的對不對,那胖子認真聽著翻譯,不住點頭。
葡萄牙船主中一個人走出人群,揮著手臂用葡萄牙語說了一番,語氣很是激動。羅明堅替他翻譯道:“尊敬的閣下,我理解您必須履行您的職責。但也懇請您向貴國朝廷表達我們的心意,我們願意接受一成的貨物關稅,如果超過一成半,我們的利潤將變得非常微薄,如果超過兩成,我們將無利可圖。屆時將對貴國貨物也造成打擊,您所屬的朝廷也不願意貨物積壓在港口銷售不出去吧!”
那雷關長聽了,臉上又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他笑道:“哦,不至於,不至於。朝廷很通情達理的。你們從廣州拿瓷器,運到馬六甲,其利三倍;運到果阿,其利五倍;運到里斯本,純利大概能到十倍,朝廷才加貨價五成關稅,如何就折了本錢?”
羅明堅把這話翻譯了,各葡萄牙船主面面相覷,情知本就不是什麼機密的貿易情報已經被明國掌握。他們本以為這官兒不能懂這些,抱著鬧一鬧不會吃虧的念頭才過來,結果這官兒倒是門兒清,一語道破他們的利潤水平,堵得大夥兒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雷關長見他們不言語了,臉色一沉道:“此前,你們與走私販子沆瀣一氣,賺了朝廷關稅多少!今日朝廷規範了章程,你們就來此喧鬧,可是覺得朝廷好說話嗎?”
羅明堅將這話儘量按雷關長語氣翻譯了。見那雷關長把眼睛一掃臺階下眾人,喝問道:“誰為首者?”
羅明堅盡到翻譯職責,也跟著喝道:“Quem é o líder?”
不光是國人愛炒豆砸鍋,葡萄牙人也一樣。見這明朝官兒要追究罪責,一個出頭的沒有,集體往後退了一大步,把適才出頭抗議的和腦袋捱了一棒子還在迷糊的兩位扔在原地。
那姓雷的明朝官兒也不管真相為何,手一揮道:“枷起來!若有再鬧的,一律打五十!”說完,他瀟灑的一甩大袖子,帶著兩個副手轉身回衙門裡面去了。
那錦衣衛小旗一揮手,上來幾個如狼似虎的,把那兩個倒黴蛋雙腳戴上鐐銬,脖子和雙手用大木枷枷上。羅明堅站在旁邊抽了一口涼氣,見那木枷至少有三十斤重,面積很大。這兩位被枷上後根本直不起腰,只能跪在那裡把厚木板立面放在地上撐著。
一眾葡萄牙人見這刑罰如此可怖,個個嚇得噤若寒蟬。這兩位雖然跪著,但嘴沒被堵上,嘰裡咕嚕大聲咒罵。
那小旗目露兇光,問羅明堅道:“他們兩個在說什麼?”
羅明堅連忙解釋道:“他們在罵這些人,說自己不是挑頭的,被這群船主害了。這些船主身上沒有任何文明人的風度。”
那小旗扭頭又看向琉球胖子,那胖子被他盯著,臉上都滲出汗來,連忙道:“他翻譯的對。”
那小旗冷笑一聲,如同轟雞鴨一般揚著兩隻手大喊:“都散開,不要站在這裡!”
吃了一頓揍的葡萄牙船主們散開了,儘管沒有達到目的,但沒被枷號,也算是幸運。他們三三兩兩的散去,有幾個講究點的,還想幫幫那兩個倒黴蛋。
其中一個年齡大一些的葡人對著一直站在邊上的使團眾人喊道:“上帝啊,如果諸位能夠進入海關,希望一會兒能給可憐的卡斯特羅和梅洛先生求求情,他們只是熱心腸的善良人。”
範禮安作為葡萄牙使團的團長,和眾人一樣看到了這兩個被枷號的葡萄牙人的確是被冤枉的,他答應道:“我們會的。但並不能保證什麼,畢竟我們並不能干預大明帝國的法律事務。”
那人見他身穿宗教服飾,恭敬的向他點點頭,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這事兒處理完了,海關大門重新開啟,示意衙門繼續正常辦公。
範禮安帶著使團眾人,走進衙門辦理入境手續。那雷關長將廣東布政司給他們開的文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叫了海關出入科的老吏過來驗看廣東布政司的印章真假。
那老吏走過來掃了一稟告:“大人,這是真的。”
雷關長臉上又露出天真的笑容,撓撓頭笑道:“不好意思啊,這估摸著是我大明第一個透過海關進來的使團,我也剛乾,沒啥經驗。”
範安禮和羅明堅都知道這傢伙面上單純,實際上心臟的很。範安禮本著禮多人不怪的原則,問那雷關長道:“請問大人的名諱?”
雷關長笑道:“本官姓雷,名應志,字元菽。你稱呼我官職即可,不必叫大人,我這五品的官兒,稱不得大人。”
“大人謙虛。我們的目的和朝廷的意思,雷大人都已經知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允許我們啟程。”範安禮和羅明堅實在是被明廷的官僚主義害苦了,心裡做好了出血的準備。
沒想到雷關長很好說話,拿著大印啪的往文書上一蓋,遞還給範禮安道:“你們可以走了。”
範禮安如此痛快,心中反倒是沒有底起來。問道:“不知我們怎麼走?”
雷關長笑眯眯的道:“願意做海船,你們自己去碼頭上找,可以到天津的。願意走運河也沒問題,僱幾輛馬車坐著,到杭州上船即可。但是現在這個季節,過了黃河沒有船了,你們只能坐馬車。”
羅明堅聽了道:“雷大人,使團人數很多,恐怕難以找到那麼大的海船,您能幫幫忙嗎?”
那雷應志又轉過麵皮,冷笑道:“這個忙我幫不了。我從京師過來上任,一路上都自己花錢。”頓一頓又道:“海運碼頭在南沙港,有的是船!你們找一個沿著海岸走的,能安全些。”
範禮安幾個聽了,覺得自己這使團根本不受重視,利瑪竇心中已經有些氣餒。範禮安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好掏出一塊懷錶,遞給雷應志道:“這是我們使團的一件小禮物,還請您笑納。”心中暗思這官兒從北方來,肯定沒見過這東西。
沒想到雷應志接過來後,往自己懷裡一掏,掏出來一塊日升隆出品的懷錶。兩塊表放在一起一比較,日升隆的如同公主般,範禮安送的像是鄉下姑娘。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範禮安這懷錶也沒有多少塊,在里斯本買的時候也不便宜,卻萬萬沒想到明國竟然早就有了懷錶,而且看外表簡直高檔太多。
所有葡萄牙使團都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範禮安心中直罵娘。羅明堅在旁邊補救道:“大人,這本是一件小禮物,您拿著賞人就好。”
雷應志聽了點頭道:“謝謝,貴使有心了。”很自然的當著下屬的面兒把懷錶放在桌子上。範禮安道:“雷大人,外面兩個葡萄牙人確實被冤枉的,您能高抬貴手放了他嗎?”
雷應志聽了點點頭道:“既然貴使提出來了,給他們個機會,明天一早晨放了他們——本來我打算拿出百八十斤的銀子,給這些奸商木枷擺上去,後來一想這海關沒那麼多銀子,也就算了。”
範禮安忙道:“謝謝大人,您的品質非常高貴,再次感謝。”
雷應志見他沒聽懂,又變得高冷起來,眼睛往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你們該走了,去找船吧。
羅明堅忍不住想說話,被範禮安拽了一把,立即不言語了。範禮安笑道:“我會向這兩位傳達大人的意思——我們先告辭了。”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