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赤忠因在鷹揚軍時,常得伴駕殊榮,已經在鷹揚軍內升至指揮僉事。雖然離總兵還有五級需要爬升,但已經是鷹揚軍內少有的少壯將領。
鷹揚軍之設,軍官全數是女真上層的子弟,部長子弟起步就是把總。若是大部落酋長的子弟,起步千總的也有,例如佟赤忠就是千總起步。底層士兵都由部長家的本家子弟或奴僕構成,總數近九千人。
朝廷養鷹揚軍之本意,絕不是將之養成能戰、敢戰之軍,反而多加優容,除了不得擾民一項之外,其餘軍紀訓練之類,基本上處於不管狀態。
因此成軍一年半以來,鷹揚軍的軍官從上到下,跟他們的老子一樣,每日飛鷹鬥狗,聲色犬馬,墮落的非常迅速,作戰能力直線下滑。
佟赤忠因父祖乃建州大酋,且在後世名氣極大,獲得了朱翊鈞的青睞。朱翊鈞練習騎射時,時常找他伴駕,還經常與他些賞賜來籠絡他——既有惡趣味,又對他有些欣賞。
跟著皇帝時間長了,這佟赤忠真如他的名字一般,對皇帝一片赤膽忠心,他經常跟朱翊鈞談起女真上層墮落之狀,並深以為憂。
佟赤忠的意思是,朝廷優養女真部落酋首,誠然能起到瓦解女真戰鬥力的作用——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難不成朝廷還輩輩養著這些人?不如在鷹揚軍內部大力推廣漢學,逐步將其漢化,如此數代之後,並無女真漢人之別,也讓這些人的後人有能力從事生產或敢戰立功,不至於在將來成為朝廷負擔。
朱翊鈞在治理東北的計劃中,本就有此意。就順水推舟嘉納其言,在萬曆四年春天派駐鷹揚軍漢學教員,教授他們漢語漢話。這些教員還要從歷史角度溯源,宣揚女真本自華夏的理念,徹底瓦解其民族意識。
女真雖然源流金國,但國子監教授在華夷之辯方面的理解還是很到位的。咱們華夏之人在族類分別方面,就是黃皮膚、黑頭髮和黑眼珠,只要具有這三類特徵的,都是華夏先民血脈。
那如何區分華夷呢?一個字“禮”!只要用漢俗,說漢話,衣右衽,習漢禮,那就是一族的。此前女真左衽,剃髮,那就不是一族,今日已改右衽,蓄髮,沒問題了,都是漢人——再學會漢話和漢禮就更齊活了。
在本時空的此際,中華文明對已經順服的夷人在文化方面的同化,簡直是碾壓態勢。因此,出乎朱翊鈞意料,到了萬曆五年的時候,絕大多數女真人已經跟漢民一起,過起漢節來了。
這裡面有多少隨大流跟著政治氣候走的先不說,其中最成功的漢化就是各家薩滿的低端巫術學說,被漢地佛教的精微大義徹底取代——此際的東北,除了來收糧食、收山貨的各地行商,身披袈裟的大光頭屬於最多的流動人口。
因朱翊鈞非常重視對北方少數民族的傳教工作,本時空的僧錄司得到了朝廷很多的政策傾斜。凡是派到蒙古、韃靼和東北的僧人,每人一手內外兼修的醫術是最起碼的,僧錄司從萬曆元年朱翊鈞初步掌權後,即開始舉辦辯經活動和通譯比試,花了很多精力來培養傳教僧。
統一培訓、統一考試,統一派遣,正規化的僧人教育為朝廷培養了一大批粗通醫學、精通佛學的傳教高手。這些人行走在草原、戈壁和深山密林之間,獲得了各地少數民族的極大尊重。
薩滿粗淺的外科正骨術和巫醫手段,哪裡比得上朝廷培養的正規軍。尤其在外科方面,因為少數民族的牧民和獵戶經常受傷,受傷後的感染和肢體畸形是其最大的苦痛。這些僧人出馬後,比薩滿高出數倍的治癒率,把原始宗教打的潰不成軍。
如此多管齊下,朱翊鈞判斷,不出三代人,女真漢化將競全功。而佟赤忠也因為獻策之功,被允許帶領一千鷹揚軍,參與征伐緬甸之戰——這是鷹揚軍將領首次被派軍務,此前朝廷雖然在女真招了很多兵,但都打散了安排在九邊各處,編制很小,長官也都是漢人。
佟赤忠今年十九虛歲,在萬曆三年底時候娶了一個漢女,媳婦頭一胎就給他生個兒子。此次為國征戰,他跟朱翊鈞請戰了好幾次才獲得允許,下定決心要讓緬甸人見識見識自家的武勇。
但連續多日的行舟,簡直讓他死去活來。一番長途之後,他對大明疆域之大,水域之廣,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等他下了船,跟著大部隊自貴州轉道進入廣東之後,一路上的山川錦繡,風土人文,也都讓他瞠目結舌。
......
萬曆五年的五月中旬,經過馬、步、舟各種行軍方式摻雜的長途跋涉,劉顯帶領新軍終於趕到了肇慶,和兩廣總督凌雲翼見了面。
凌雲翼字汝城,南直隸人,張居正同科進士,和殷正茂一樣,為鐵桿張黨。他接兩廣總督前為江西巡撫,對帝國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細情比較瞭解。
殷正茂在京期間,和張居正經常研究兩廣瑤情,兩人和凌雲翼一直也書信往來,研究如何平定羅旁瑤。因此凌雲翼對羅旁瑤攻陷高要,是怒喜交加的——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朝廷能批准他和殷正茂聯合作出的鐵壁合圍軍事方案。
因此從凌雲翼內心深處來說,他不希望劉顯過來插一腳。他已經下達了總督鈞令,兩廣各地大軍正在源源不斷到達指定位置,對瀧水羅旁山進行鐵壁合圍。羅旁山內有瑤寨數量近千數,凌雲翼準備佈下天羅地網,層層推進,把裡面的瑤民盡數或捕或殺,一次性解決兩廣瑤民作亂問題。
而劉顯的介入,會將這潑天的功勞至少分走三分之一。而且凌雲翼認為,劉顯的軍紀和霸道的性格,也不是短短兩年時間就能在武學扭轉過來的,因此,如何安排劉顯,將成為比攻滅羅旁瑤還要難辦的問題。
然而這一切的疑慮,都在看到新軍那一剎那瓦解冰消。新軍二月底從京師出發,到了廣東肇慶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十六,期間還繞了千多里的遠路。然而,看見這隻部佇列隊後站在那裡的姿態,凌雲翼就知道,用了這支部隊,將至少減少兩廣之兵一半以上的傷亡。
劉顯的變化也很大,並無帶領新軍的驕驕之氣。見了凌雲翼,以麾下武官的身份參拜,口稱“大帥”。其實,論起來凌雲翼不過提督兩廣軍務欽差,而劉顯是徵緬主帥,也有王命旗牌,兩人半斤對八兩。劉顯之所以如此謙沖,當然是朱翊鈞密旨囑咐過的緣故了。
凌雲翼見劉顯上道,也不為己甚,兩人把臂聯袂而入總督府。吃喝一頓之後,凌雲翼問劉顯對此戰作戰方式和作戰任務有什麼要求沒有。
劉顯搖頭道:“麾下在嘉靖四十年的時候跟廣東瑤寨見過仗,此次沒什麼要求——皇上囑咐我等,要讓新軍跟俍兵學習山地戰的技巧,最好是配合俍兵作戰。”
凌雲翼聽說,想了想帶著劉顯到沙盤處說道:“劉帥請看。羅旁一地,分三大塊,乃東山、西山、和瀧水後山,延袤七百里,東接新興、南接陽春,西抵鬱林、岑溪,北盡長江,萬山聯絡,大概有二十萬到四十萬瑤、僮在其中也。”
“百年來,雖多次剿平又旋即撲起,猖獗如故。又多集四方亡命,助其兇虐,謂之浪賊,四出寇掠。瑤諺有說:‘官有萬兵,我有萬山,兵來我去,兵去我來。’,說實話,確實不好平定。”
“為收其功於一役,並行改土歸流,這一次非要把他們殺服不可。因此本帥已經徵用兩廣軍隊十五萬,以俍兵為主力,分十哨進行鐵壁合圍。待把所有路口都掐死了,再派一直精兵從外向內攻入,而後十哨向心進攻,絞殺各寨,雷霆掃穴。”
劉顯見沙盤上旗幟縱橫,各軍都已經基本部署到位,心中對凌雲翼暗暗服氣,就笑道:“張元勲和李錫一個是廣東總兵,一個是廣西總兵,誰為主者?”
凌雲翼道:“戰役開始後,兩人各管五哨,由外向內絞殺,不拘在哪個地方相遇合兵,合兵以後聽李錫節制。”
劉顯聽了,面有躊躇之色道:“讓麾下我聽大帥的,沒問題。但打進去後讓我聽李錫的,這個......”
凌雲翼聽了,哈哈笑道:“本帥在肇慶,本就是為了等你。如今你已到了,咱們哥倆一起行動,參將陳瓚帶的全是俍兵,讓他們跟著新軍,咱們從信宜打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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