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鋁製的易拉罐發出開口下壓的聲音。
站在自動販賣機旁,最上和人將小口的喝著手中的抹茶蘇打水。
味道並不好喝。
而距離最上和人幾步之外的寺島愛美,則捧著手中紅豆年糕湯,低著腦袋不說話。
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微紅的眼角。
路燈明亮,飛蟲圍繞著來回飛竄,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微微搖擺,觸碰不到一起去。
空氣中只剩下蘇打水入喉的聲音,持續了許久的沉默,在最上和人的輕嘆聲中結束。
“寺島……”
“我知道的,一定是我不夠優秀,所以最上桑才會拒絕我吧。”
最上和人的心並不是鐵做的,對於拒絕女孩子這樣的行為,也會感到內疚。
一直以來都是以感性形式的最上和人,在面對寺島愛美的這件事上,破天荒地聽從了理性。
捫心自問,最上和人喜歡寺島愛美麼?
最上和人覺得與她相處起來很舒心,她不討厭這樣性格率真的女孩子,可這並不是只男女感情上的喜歡。
只是同樣作為人類個體,對散發著與他相似氣場的寺島愛美,最上和人感到了些許親切。
明明不喜歡對方,卻要因為外在要素去接受對方的表白,這一定不是寺島愛美所期盼的結果。
“不是的,寺島是個優秀的女孩子,年紀輕輕,就能獨自上京生活,不依靠他人,腳踏實地的打工,朝著夢想前進,我很佩服你。”
“我沒有最上桑說的那樣優秀,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十分弱小,時常也會因為無法忍受寂寞與疲憊,想要停下腳步。”
最上和人沉默,他也一樣會有這樣的想法,生活在座城市的人,抱有相同想法的人,一定比他想象中還要多。
寺島愛美仰起腦袋,看向頭頂的夜空,無論周圍的霓虹多麼閃耀,燈光都會被它的漆黑所吞噬。
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些許疲倦,聽上去有些沙啞。
“我呢,一直都不是個會察言觀色,讀得懂空氣的人。
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在班級內有幾個玩得很好的女生朋友。
其中一人喜歡上了隔壁班的男生,課間休息的時候,她們一直在討論那個男生的話題。
那個時候的我,對這樣的話題不感興趣,她們在邊上聊得火熱,我只能笑著附和。
不停地說‘這樣啊’,‘好厲害’,‘我懂我懂’,來試圖表現自己與她們沒有不同。
可是有一天,朋友喜歡的那個男生,突然過來找我,要我的郵箱地址。
我以為這會是能夠融入她們話題的契機,就把自己的郵箱地址告訴那名男生了。
最上桑,覺得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麼?”
她聲音停頓,轉頭看向最上和人,眼角依舊留有淺淺的淚痕,笑容迷人。
沒有等最上和人會話,她便自顧自地解答起來,臉上笑意不減。
“到了第二天,立刻就被朋友給討厭了。
真的很快,幾乎是一瞬間就被討厭了。
本來還是玩得很好的朋友,突然就換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冷漠表情,被帶到了廁所,遭到她們幾人的談話。
‘為什麼要給啊。你不知道他是我喜歡的人麼。真是看錯你了。’
說著類似這樣的話。”
最上和人接不了話,他無法認同那些女生所作出的行徑,也不認為著這樣的關係,能夠稱之為朋友。
“其實現在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們的作為,那個時候的我沒有考慮太多,我也在認真反省,從中汲取了教訓,沒有想太多的我,真是個笨蛋。”
少女語氣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的往事,或許對當時的她來說,這是個相當大的打擊。
馬爾克斯說,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遭遇了什麼,而是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
至於這件事究竟是否有令寺島愛美的心境發生變化,最上和人不得而知。
“現在的我,說不定能夠理解她當時的心情了,因為從來沒有過喜歡的人,所以才會忽略那麼簡單的道理。”
不經意間,似乎又被表白了一次。
“寺島,有一件事情,我覺得讓你知道比較好。”
“是什麼?”
“我,離過一次婚。”
最上和人說這件事的動機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想幻滅自己在寺島愛美心目中的形象,讓她知道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只不過是個婚姻中的失敗者。
寺島愛美震驚地望著最上和人,啞口無言。
她甚至以為這是最上和人隨意編出來的謊話,可當她看見最上和人眼神中的寂寥後,情不自禁地深信了他的話。
自己第一次喜歡上的人,是個離過婚的大叔,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好笑。
可是,不可思議地,喜歡的心情沒有任何變化。
心中想著,或許是因為對上一段感情大失所望,他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人,對任何事都不上心,看起來彷彿獨自生活在別的世界。
寺島愛美不忍心放任他這樣下去,拼盡全力,也想要將他拽到這邊的世界來。
看吧,這就是戀愛中的女孩子。
“最上桑,到現在還喜歡您的前妻麼?”
最上和人搖頭:“那不是喜歡,只是在無依無靠的時候,突然被照顧了,錯把這樣依賴的情緒當成喜歡,所以才會一直妥協。
等到負面的情緒累計到峰值,至今為止的疲憊就全部爆發,自然也就結束了。”
“最上桑,第一次對我說關於自己的事,是在憐憫我麼?”
“沒有那種事,只是覺得,如果是寺島,說不定會願意聽我說這種話。”
“嗯,我想聽,想知道更多關於最上桑的事情。”
“為什麼?”
“這還用問麼?因為喜歡最上桑。”
“…………”
少女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果然還是笑起來好看,哭泣的樣子,一點都不適合她。
最上和人躊躇半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緩緩開口:
“寺島,我以後,不會再來看你的live了。”
簡單的話語出口,本就寂靜的空氣,頃刻間變得僵硬,只有易拉罐內的蘇打水,還在噗嗤噗嗤的冒泡,發出怪異的聲音。
“這樣……啊。
嗯,我知道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
對不起,我說了會令你為難的話,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的錯。”
在被拒絕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哪怕早已做了心理準備,在被喜歡的人當面說這種話後。
十九歲的少女,仍舊沒能忍住,再次落淚。
透明的淚珠,靜悄悄地劃落,悄無聲息,少女仰面,暖黃的路燈燈光照在臉上,眼淚閃爍地,像是夜空下墜落的繁星。
“不是的,寺島沒有錯,你能夠面對本心,大膽的說自己想說的話,我覺得很了不起,比我這種只會退縮的人,要了不起得多。
你向我展示了你的夢想,我也該,去尋找我的夢想了。”
“最上桑的夢想……是什麼?”
“撒……到底是什麼呢。”
他接下來正要去尋找。
“但是,沒有最上桑在舞臺下看著我,我會覺得很孤單。”
“沒關係的,寺島的話一定做得到的,就算沒有我在,你現在不是已經擁有夥伴了麼。
哪怕沒有我這個粉絲,也一定能閃閃發光。
下一次,就讓我在電視上看到你的live吧,盡情地去閃亮,去告訴那些人,屬於寺島愛美的魅力。”
她轉過頭,盯著最上和人的側臉看了許久,心中那根緊繃的弦,還是被他觸動了。
無論她怎麼防範,這個人總能在不經意間觸碰她心裡的柔軟,說出她喜歡聽的話。
既然這麼瞭解我,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呢?
“最上桑,果然是個壞透了的東京人,明明剛甩了我,卻又能夠心平氣和地說出這種話。”
最上和人看著她不說話,寺島愛美是比他想象中還要堅強的人,他對此深信不疑。
“好,我決定了。”
少女拍了拍自己的小臉,趁機抹乾上面的淚痕,露出可愛迷人的笑容。
“我一定要成為超級厲害的歌手!連紅白也要登上,讓秋葉原,不……讓整個東京,東京之外!
全部奏響我的歌,寺島愛美的歌!
絕對要讓你後悔,在今天拒絕我的這件事!”
她走開幾步,被笑容填滿的臉蛋上,展露出寺島愛美的倔強。
“寺島,你果然……是個厲害的人啊。”
“愛美。
我希望你能用這個名字來叫我,不是寺島。”
“…………”
沉默的對視,最上和人無法開口。
最上和人有預感,如果他在這裡開口說出了這個名字,會成為寺島愛美的枷鎖,他不願意做這種事,他想要看見完成蛻變進化的寺島愛美。
寺島愛美淺淺的笑了:“最上桑,到最後為止都一點都不鬆懈呢,連這點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但是……沒關係的,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
“總有一天,要讓愛美這個名字,響徹整個世界,連最上桑也不得不用這個名字稱呼我的程度。”
她開啟手中的易拉罐,咕咚咕咚地往肚子裡灌入紅豆年糕湯,展露出歡快地笑容。
旋即伸出手,毫無避諱地直視最上和人。
最上和人看著她手中的易拉罐,默默抬手,將手中的抹茶蘇打,碰了上去。
易拉罐發出聲響,那是夢想與約定的聲音。
“我知道了,我等著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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