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堂的父親發現了一個絕佳的地方,可以用來開鑿窯洞。
更重要的是,這塊地方是一塊荒地,並不屬於金家,只要花幾個大子就可以將這地方拾掇乾淨。
然後再花十幾個大子,請個箍窯洞的,花上個把月的功夫,就能將窯洞箍出來。
田福堂的父親誰也沒有聲張,偷偷的跑到鎮上,找到鎮上的地保。
那地保是個酒蒙子,在灌了幾壺地瓜燒之後,迷迷糊糊的,只收了田福堂父親兩個大子,就給他開具了地契。
當然,也不是那地保真的糊塗了,像那塊坡地,連草都不長,種莊稼是不可能的,壓根就不值錢。
就這樣,田福堂的父親擁有了第一塊屬於自己的地。
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將窯洞前面平整出來,又花了一個月時間請了箍了新窯洞。
自從搬進新窯洞,田福堂的父親日子開始逐漸好過起來,先是小兒子田福軍參加了部隊,隨後大兒子天福堂又被隔壁周家的女兒看中。
隨後解放了,田家徹底翻了身,從金家的長工,一躍而起,成了田家的頭臉,大兒子田福堂成了雙水村的一把手,小兒子田福軍在縣裡面當領導。
田福堂的父親將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家窯洞的風水好。
所以,在臨終前,握住田福堂的手千叮萬囑,讓田福堂這輩子都不要搬家,要住在這口窯洞裡面。
所以田福堂雖然有錢有勢,家裡卻只有兩口窯洞,倒不是他箍不起窯洞,而是捨不得這個風水寶地。
而現在這個風水寶地,竟然塌了。
塌的哪裡是窯洞啊,分明是田福堂的天。
此時原本是下午時分,太陽還高掛在樹梢上,田福堂卻覺得四周昏昏沉沉的。
一股氣憋在胸口,想吞吞不進去,想吐吐不出來,相當的難受。
這個時候,已經回到了家的田海民感覺到事情不妥,又來找田福堂商量對付金家的事兒。
看到田福堂家的窯洞坍塌成一堆廢墟,田海民慌忙踉踉蹌蹌的跑進院子裡,一把攙住田福堂的胳膊:“福堂叔,這是怎麼回事?”
田福堂怔怔的扭過頭,看到是田海民,他的淚水頓時下來了,扯著嗓子喊道:“海民啊,我家的窯洞讓王家的那幫畜生給毀了!”
此話一出,田海民的眼睛頓時紅了,脖頸處青筋竄動。
這年月,農村茬架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就算是大傢伙打破頭,也不會砸了對方的窯洞。
窯洞是什麼?那是家啊,是命根子啊。
就算是當年的金地主也沒有這麼狠。
“拼了,這完全是沒有把咱們老田家看在眼裡,我跟他們拼了。”
田海民嘶吼兩聲,就想衝出院子,去找老王家的人算賬。
他的手臂卻被田福堂緊緊的攥住了。
田海民扭過頭,衝著田福堂吼道:“福堂叔,剛才王家的人要去揍金家的人,你不讓我出頭,現在王家的人,把你家的窯洞都扒了,把你當成了縮頭烏龜,你還是不讓我們出面,你不會是真的怕了他們吧?!”
田福堂聽到這話,臉皮臊得發紅,想起剛才他自己的決定,腸子都悔青了。
剛才他要是同意召集田家的人幫金家對付王家莊的人,他的窯洞也不會被扒掉了。
田福堂喘了口氣,耐心的說道:“海民,你,你誤會了,我是害怕你一個人不是王家那麼多人的對手。”
田海民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本來想說田福堂兩句,可是想到田福堂已經這麼慘了,只能嘆口氣,跑出去召集田家的人。
田家還是很團結的,只是片刻功夫,田家的年輕人都帶著鋤頭,鐵鍁來到了田福堂家。
看到田福堂的家的窯洞,那些年輕人都忍不住議論起來。
“我滴乖乖啊,連窯洞都拆了,這得多大仇,多大怨恨啊!”
“是啊,田家的窯洞可是祖上傳下來的,現在竟然被毀了。”
“其實這事兒啊,田福堂也要付一部分責任,剛才他要是集合咱們,不坐視不理,那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誰說不是呢!田金兩家雖然說不對付,但是遇到外敵,每一次都是團結一致。”
“別廢話了,你沒看到田福堂都快哭了嗎?”
.....
田福堂在眾人的議論聲中,羞愧得頭差點抬不起來了。
只是現在要想報仇,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撂挑子。
田福堂緩步走到田家人跟前,大聲吼道;“各位田家的老少爺們,你們也看到了,王家的那些兔崽子,竟然將我家的窯洞砸了,這個仇要是不報,那咱們田家以後在黃原縣就抬不起頭了。”
不得不說,田福堂當了那麼多年雙水村的一把手,還是有幾分能力的,寥寥幾句話,就將他一個人的私仇,轉化為整個田家的仇恨。
那些田家的年輕人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舉起鋤頭大聲吼道:“咱們現在就去找王家人報仇,讓他們知道我們田家的厲害!”
這年月,一個家族的名聲至關重要,要是這次當了慫包,那以後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外村的年輕姑娘也不會再嫁給姓田的。
“走,王家人現在應該在金俊斌家,咱們一塊去。”
田海民大手一揮,幾十位田家的小夥子齊齊朝金俊斌家奔去。
田海民猜得沒錯,此時田家的小夥子果然在金俊斌門口。
金俊斌本來正躺在家裡睡覺,聽到外面的響聲,拉開窗簾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他連忙找來木棍子,將大門栓上了,裝作一副沒人在家的樣子。
王彩娥這會身後跟了幾十位王家的小夥子,就是為了來耀武揚威的。
她快步衝到最前面,抄起一塊磚頭,砸在了窯洞的窗戶上。
伴隨著一聲巨響,窗戶的玻璃成了碎片。
看著那點點碎玻璃掉落下來,金俊斌心疼得直咬牙。
這年月的玻璃可是很金貴的,一般社員家裡,都只能用報紙糊著窗戶,在雙水村,只有他家跟田福堂家有玻璃。
田福堂家的玻璃是從縣城裡搞來的,而他家的玻璃純粹是金俊斌運氣好,那年鎮上拆老學校建新學校,金俊斌是領頭幹活的,看到學校的玻璃還是囫圇的,就偷偷的拆了下來。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他連夜抱著玻璃,跑了十幾裡地,跑回了雙水村。
要知道,農村的道路崎嶇不堪,再加上當時烏漆嘛黑的,要想抱著一塊玻璃跑十幾里路,難度可想而知。
金俊斌拿著玻璃,氣得眼睛都紅了。
他拉開窗戶,衝著窗戶外喊道:“王彩娥,你這敗家娘們,好好的玻璃,你給我砸碎了!”
見金俊斌終於捨得露頭了,王彩娥冷聲喊道:“金俊斌,你這個縮頭烏龜,還敢露面啊,有本事你出來,我哥哥他們來了,你當著我哥哥的面,將罵我的話再講一遍。”
金俊斌可不是傻子,那麼多人在外面等著,要是露面的話,那就是找打。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去就不出去!”
這話引來一陣鬨笑聲,王二蛋緩步走上來,揹著手罵道:“金俊斌,當初是你上門提親,苦苦哀求,保證對我妹子好,我才將妹子嫁給你的。”
“這才過去幾年時間,你竟然要將我妹子掃地出門,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王二蛋這會完全可以讓身後的年輕人們撞開門收拾金俊斌一頓,可是那樣就顯得他們王家人太霸道了。
他是要以理服人。
只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王彩娥為了拉攏人,會顛倒黑白。
金俊斌見狀,連忙扯著嗓子喊道:“大舅哥,這事兒,你得問你妹妹,她跟人偷漢子,被村裡人堵住了,我也是個男人啊,我還要不要一點臉面了。”
“要是你媳婦兒揹著你偷漢子,你著急不?”
“這....”王二蛋愣了一下,扭頭看到王彩娥低著頭不吭聲,就知道金俊斌講的沒錯。
王彩娥真幹出了偷漢子的事情。
他心中暗罵王彩娥沒有說實情,可是這會已經騎虎難下了。
這次他召集了那麼多人,要是就這麼算了,那以後他在王家莊就再沒有威信可言了。
王二蛋咬咬牙,冷聲道:“金俊斌,你這個混蛋,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竟然還敢誣陷王彩娥,你去打聽打聽,咱們方圓數十里,誰不說王彩娥是好姑娘。”
金俊斌還要解釋,王二蛋已經不給他機會了,衝著窯洞門口指了指:“來人啊,給我把門撞開,將金俊斌揪出來!”
王家的那些後生們也意識到這事兒是王彩娥辦的不地道。
金俊斌確實委屈。
但是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道理可言。
對於王家莊的這些後生們來說,幫親不幫理是常規操作了。
那些後手們揮舞著鋤頭,就要衝上去。
這時候。
遠處傳來一道暴呵聲。
眾人扭頭看去,只見金俊武帶著兩三個小夥子跑了過來。
看到金俊斌家的窯洞門還沒被砸開,金俊武心中鬆了一口氣。
他本來正在地裡忙農活,是路過金俊斌家的劉東昇看到王家那麼多人往金俊斌家的方向走來,特意報告給了他。
他緊趕慢趕,才算是趕到。
金俊斌這人確實是根軟麵條子,平日裡也沒有給金家作出貢獻,但是他畢竟是金家的人。
看到金俊武出現,王二蛋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雙水村裡,王二蛋只忌憚兩個人,一個是孫家的孫少安,另一個就是金家的金俊武,這小子腦子活,膽子大,無論幹什麼都是一把好手,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生產隊長,但是將來肯定能成為雙水村的大人物。
王二蛋也不想跟金俊武起衝突,衝著身後的那幾個人擺擺手,讓他們先停手。
然後緩步朝金俊武走去。
金俊武看看現場的場面,就清楚今天只是用言語,可能無法化解這場糾紛。
他喊來了身後的一個瘦高個:“金三,你趕緊去通知京城來的李主任,請他來幫忙。”
金三點點頭道:“俊武哥,你放心。”
說完,他轉過身一溜煙的跑了,那速度簡直能夠比得上村子裡的騾子了。
金三這人是雙水村裡跑得最快的,也就是這年月條件有限,沒有辦法參加長跑比賽,要不然非得給雙水村拿個長跑冠軍回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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