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室內。
李衛東看著周檔案在那裡東扯西扯,心中急得跟貓撓似的,卻不敢開口催促。
他知道周檔案能夠回憶起十幾年前的事情,已經很不容易了。
要是出口打斷的話,說不定會打亂周檔案的節奏。
悄默默的遞出一個煙,待周檔案接過後,划著火柴給他點上。
周檔案深深吸一口。
嘶.
呼.
伴隨著一陣白色的煙霧,一道滄桑的聲音鑽進李衛東的耳朵中。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好奇心也強,藉口要去茅廁,跟師傅請了一個假,跑到了鉗工車間門口。”
“那裡已經圍滿了工人,裡面傳來陣陣淒厲的慘叫聲,我鑽進人群,進到車間裡。”
“看到一個年輕的工人半截身子捲進了軋鋼機中,鮮血流了一地。”
說著,周檔案的臉上浮現出極度恐懼的神色。
“當時那個工人還活著!他伸出手指向一位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工人,那人的名字我是後來才知道,就叫易中海。”
“當時我記得清清楚楚,易中海臉上的神色並不是恐懼,而是內疚,只是那內疚轉瞬即逝,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上前一把抓住那工人的手,當著所有所有人的面大聲說道,他會幫受傷的那個年輕人照顧老婆孩子。”
“那年輕人當時已經活不成了,僅僅是吊著一口氣,聽到這話猛地瞪大眼睛,嘴巴張得很大,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沒等他說出來,胳膊便落了下去,人也嚥了氣。”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嚇壞了,站在那裡一動不敢動,有個膽子比較小的,當時直接嚇暈得倒在了地上。”
“對了,那人名叫梁大民,我還是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據說他是第一個聽到慘叫聲,進到車間裡的人。”
梁大民.李衛東默默的把這個名字記在心中。
“然後呢?”
“然後.鉗工車間的車間主任進到了車間裡,見發生了事故,連忙派人喊來了安全科的同志。”
“由於那個時候還沒有公私合營,整個軋鋼廠是婁半城的私產,再加上軋鋼廠出現事故,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安全科的人來了之後,把在場的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趕了出去?他們不調查事情發生的原因,詢問現場的人嗎?”李衛東打斷他。
周檔案搖搖頭:“軋鋼廠裡三天兩頭髮生事故,對於婁半城來說,死一些人可以,但是萬萬不能耽誤生產。”
果然是黑心的資本家,在看原著的時候,竟然還有人同情婁半城。
豈不知,婁半城能夠在混亂的歲月中,置辦下那麼大的產業,手上肯定沾上了不少血。
李衛東腹誹兩句,說道:“您繼續,後面發生什麼事情了?”
“還是現在好啊,工人成了工人的主人,車間裡的各種規章制度也齊全,不會為了趕工而不顧工人的死活了。”
周檔案感慨兩句,才接著說道:“安全科的人把那工人的屍體抬出去後,讓人用水清洗了一遍機器,然後又讓車間的工人回到了工作崗位上。”
“那個年輕人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的。”
“當然了,婁半城考慮到名聲,還是給那年輕工人家屬一大筆撫卹金。”
“據說年輕工人的家屬曾懷疑是別人害了她丈夫,想著讓軋鋼廠的領導幫她調查。”
“後來被人攔下了,具體是誰,我並不清楚,只知道那人跟婁半城的關係很好。”
肯定就是聾老太太!
周檔案提供的資訊,跟賈張氏說的話,完全對上了,看來賈張氏對於老賈倒是有幾分真情。
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她還沒有忘記幫老賈討回公道。
李衛東沉思片刻,抬頭看著周檔案說道:“老同志,你還記得當時都有哪些人在現場嗎?”
周檔案皺起了眉頭:“都那麼多年了,哪能記得清楚,再說了,我就是個檔案員,跟那些工人也不熟悉”
說到這裡,周檔案停頓了一下,猛然瞪大眼:“你別說,還真記得一個,你記得我剛才說的那個梁大民嗎?”
“就是第一個進入車間的那個?”李衛東當然記得。
周檔案點頭:“梁大民那時候才剛進軋鋼廠不久,上午我還在審查他的檔案,所以對他印象很深。”
“那他現在還在咱們軋鋼廠嗎?”
“不在了!”周檔案搖頭:“梁大民遇到那事情後,才半個月的時間,就主動從軋鋼廠裡辭職了。”
“你記得他家在哪裡嗎?”李衛東意識到這個梁大民很可能是個關鍵人物。
周檔案皺著眉頭思索了許久,遲疑道:“還像是京郊的梁家溝”
梁家溝!李衛東猛然瞪大眼睛。
他記得梁拉娣的老家就是梁家溝的。
也許梁拉娣可能認識梁大民。
梁大民身為農民,能夠進城成為工人,是難得的機遇,就這麼無緣無故的放棄,本身就可疑。
再加上他是事發後,第一個進到車間裡的人,說不定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李衛東決定把梁大民找出來。
“周師傅,多謝您嘞!”李衛東從兜裡摸出一包煙,塞到周檔案的手裡。
“哎呀,你這位小同志,客氣啥.”
周檔案推搡了兩下,見李衛東是真心實意的,也就沒有再多推脫,裝進了兜裡。
離開檔案室,李衛東安排好車間的生產工作,叮囑牛萌照看好車間,便騎上腳踏車出了軋鋼廠。
他先到供銷社買了2斤大白兔奶糖,然後才騎著腳踏車來帶機械廠附近的一個小衚衕內。
此時梁拉娣正在機械廠上班,只有三個孩子在家裡玩耍。
看到門外的李衛東,大毛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一手抓住門板,一手拎著棍子:“同志,你是不是來找我爹的?”
“你爹?”李衛東愣了一下,看到大毛的眼睛眨巴了兩下,才明白這小子是在虛張聲勢。
好傢伙,小小的年紀就有這麼多心眼,長大了還了得。
李衛東從兜裡摸出一根菸叼在嘴裡,吊兒郎當的說道:“沒錯,我就是來找你爹的,你快把他喊出來。”
這下子把大毛整懵逼了。
他爹在他小的時候,已經去世了,面前的這人卻口口聲聲要找他爹,這是怎麼回事兒。
梁家的三個孩子,大毛心眼最多,二毛脾氣最孬,秀兒最善良。
她本來正在地上抓嘎哈啦,聽到兩人的對話,站起身跑過來,一臉疑惑的看著大毛:“哥,咱爹早就不在了,你怎麼能騙人呢?”
“你啊,真是傻!”
大毛見漏了餡,不滿的看了秀兒一眼,扭頭看向李衛東:“你到底要找誰。”
李衛東從帆布袋中取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在他的面前揚了揚,笑著說道:“我是來一位叫做大毛的男子漢,一位叫做二毛的真男人,一位叫做秀兒的漂亮小姑娘。”
“我是秀兒!”
大毛正準備攔住,秀兒已經跑了上去,手指頭含在嘴裡,小臉上寫滿了期盼:“叔叔,你是要把這些糖送給我們?”
二毛也湊了上來,拉住秀兒的胳膊:“秀兒,你別被人騙了,咱們又不認識他,他會把大白兔奶糖給咱們?”
聽到這話,秀兒的眼神黯淡下來,悄默默的後退了一步,臉上浮現出警惕之色。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些年梁拉娣白天得上班,只能把幾個孩子丟在家裡。
日子久了,幾個孩子都養成了獨立生活的能力。
李衛東呵呵笑道:“你們不認識我,我卻你認識你們,你是叫大毛,對吧?”
大毛一臉愕然。
李衛東手指在二毛和秀兒的腦袋上點過去,笑著說道:“你們是二毛和秀兒。”
三個孩子齊聲說道:“你怎麼認識我們的?”
“我是你孃的朋友。”李衛東把大白兔奶糖,從袋子裡掏出來,塞到他們的手裡。
“你娘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特地來感謝她的。”
聽到這話,三個孩子臉上浮現出猶豫之色,尤其是秀兒,雙眼盯著大白兔奶糖,口水快流下來了。
二毛看看大毛,小聲說道:“哥,咱家也沒什麼好東西,這人也沒必要騙咱們。”
“再說了,我跟隔壁的劉大叔學過拳腳功夫,他要是敢耍壞,我一拳就能撂倒他。”
大毛似乎對二毛的能耐很放心,這才鬆口氣,伸手接過了奶糖,說了聲謝謝。
秀兒很有禮貌,接過奶糖後,還不忘記把李衛東請到屋裡。
屋內破破慥慥的,桌子椅子板凳,沒有一個囫圇的,不大的屋子被布簾子分割成了兩半。
一半是生活的地方,一半是梁拉娣的縫紉工作室。
梁拉娣有縫紉的手藝,這些年靠著幫鄰居縫衣服補貼家用。
當然了,她的水平太次了,跟陳雪茹相比差遠了。
鄰居們也都是看她是個小寡婦,帶著幾個孩子不容易的份上,才讓她幫忙縫衣服的。
“大毛,你今年幾歲了?”
“叔叔,我五歲了。”
“怎麼不上學呢?”
“.我娘交不起學費.”
此時,梁拉娣下班回來,距離很遠便聽到屋內有聲音傳出來。
“這幾個孩子還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明明告訴過他們,不要輕易跟陌生人開門,他們怎麼就不聽呢!”
梁拉娣隨手抄起一根棍子,一腳踢開門,衝了進去。
“放開我的孩子們!”
待看到正在跟孩子們聊得火熱的人是李衛東時,她整個人呆愣住了。
“李主任,你怎麼來了?”
李衛東站起身笑道:“我現在可是你的債主,當然是來收債的。”
在機械廠的時候,因為黃副廠長的事情,梁拉娣足足欠了李衛東五十斤棒子麵。
截止到現在還剩下十斤沒還上。
梁拉娣當然清楚所謂的還債是怎麼回事,一道紅暈爬上白皙粉嫩的面頰,嬌嗔道:“當著孩子們的面,你胡說什麼。”
秀兒看看李衛東,再看看梁拉娣,站起身說道:“娘,你曾經教過我們,欠了人家的東西就得還。”
梁拉娣頓時哭笑不得,伸手在秀兒的臉上捏了捏:“死丫頭,幾個大白兔奶糖,就收買你了,娘算白疼你了。”
秀兒嘟著嘴說道:“不止是大白兔奶糖,衛東叔叔還要幫我們交學費。”
“交學費”
梁拉娣的臉色瞬間嚴肅起來,皺著眉頭看向李衛東:“你要是同情我的話,你儘可以把那份同情收回去,我梁拉娣雖然沒本事,連孩子的學費都交不起,但是絕對不會佔別人的便宜。”
梁拉娣這個人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
她可以透過“賣騷”的方式,跟機械廠的工人換取饅頭,換取餐票,但是決定不會接受別人的施捨。
四周的鄰居看她帶孩子辛苦,有的主動提出幫助她,都被她婉拒了,沒辦法那些好心人,只能把衣服送給她縫補,然後再支付給她勞動報酬。
這種行事準則看上去很可笑,但是李衛東卻有些欽佩。
李衛東沉聲道:“那些學費當然不是白給你的,你想什麼沒事兒呢!”
“學費將折算成棒子麵,你以後要一筆一筆的還給我。”
“你”梁拉娣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感動,笑著說道:“行,就換成棒子麵,但是你可不能佔我的便宜。”
“那是肯定的,我已經算好了,三個孩子都是小學生,每個學期需要兩塊五毛錢學費,一個學期就是7.5元。”
李衛東緩聲說道:“7.5元在鴿市上能買到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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