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焰這副模樣,中年婦女不禁搖了搖頭,又順手給他收拾了一下房間,將髒衣服就直接拿了出去。
在臨門一腳的時候,那婦人又扭頭,瞧向蘇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您有空的話,可否教我家兒女讀書識字?家裡窮,師禮之後再為您補上,但之後每天,咱家裡都包您的一日三餐。”
平民之中,透過讀書認知科舉之路,實現了階層跨越的,其實寥寥無幾。但是,就是這麼寥寥無幾的幾個,卻成了無數普通人的標杆。
不少普通人想要讀書認字,都是因為如此。
只是,讀書認字是需要本錢的,不是每一個平民百姓都可以承擔得起的。
蘇焰不由微愣,察覺到此婦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許期盼之色,蘇焰隨即衝她和善一笑道,“不過區區小事而已,又何足掛齒!蘇某不過孑然一身,寄居於貴處容身,已是感激不盡,師禮就莫需再談了......”
聞言,那婦人頓時就笑了,很是高興地開口道,“其實,我看先生您很久了,您定是一個好人!”
也不知為何,被這區區一婦人,發了一張“好人卡”,他的心中,居然出現了一陣莫名的感動。
房門輕輕地被婦人關上,蘇焰低頭,在自己身上輕輕地嗅了嗅,聞著那股酸臭,居然沒有半分的不適應。
他又望著桌上的那碗飯菜,這個時候,還冒著一點熱氣,也不怪它沾溼了自己的稿紙,端起碗就朝自己的嘴裡刨食,狼吞虎嚥……
不過民家庭院,格局佈置非常簡單,面積也不大,可是,卻收拾得非常乾淨整潔,地面不怎麼平整,角落的地方種了一顆棗樹,牆邊的地方還有一口深井,被井蓋蓋著,屋簷之下,是一排已經整捆好的柴火,靠在土牆上。
幾隻放養的土雞,在院中互相啄食,縈繞在“咯咯”聲與淡淡的雞屎味中,蘇焰教著兩個孩子。
這半個月來,雖然仍不時要去市內支攤,但蘇焰的日子,好過了許多,至少肚子有了些許保障。
曾幾何時,這些自己原本根本就不會在意的問題,這個時候反而已經成為了他最大的滿足。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願意一輩子就這樣下去,至少不會再忍飢挨餓了。
主人家也姓蘇,夫妻倆個雖然少不了平常小市民的市儈算計,但其實,心地卻還是比較良善的。去年的時候,蘇焰拖欠了兩個月房租,也沒有將他趕出去。
蘇老漢今年已年過四旬,靠在肉行給人殺牲賺錢養家,每日起早貪黑,很是辛苦。靠著這份活計,時而還能給家裡討點肉食,開開葷。
雖然辛苦,可在普通平民百姓之中,也算是上等的生活水平了。普通百姓,能偶爾吃肉的,可沒幾個。
一家人,其實是從河東道那塊地方遷來的,長子原本是大蒼禁軍,軍職為什長,當年在討伐三王的時候戰死了。
長子一死,家裡最粗的一根頂樑柱便算是斷了,這對於剩下的一家老幼而言,便有如晴天霹靂。
剛開始的那兩年,這一家人一度都陷入了陰霾之中。
蘇老漢家餘下兩個孩子,一子一女,子不過十二歲,女尚不滿八歲,但都已然開始幫襯起了家務。
蘇焰當年在大蒼為官多年,卻也是許久都沒有再教書育人,現如今,這又重新拾起了手藝,啟蒙教學,卻也有些樂在其中了,開始一點點的忘記了,一直以來的煩惱。
蘇母手工製作了兩塊簡易的沙盤為紙,又折荊條去刺為筆,簡單卻又耐用,這是蘇焰都沒有想到的辦法。
“天地玄黃,洪荒宇宙......”
蘇焰所教的,正是千字文,這段時間下來,已經教了一百多個字。
千字文,也是這天啟大陸之中,最為常見的啟蒙讀物了。
“今日就先到這裡吧!”聽兩個小傢伙背誦了一段,蘇焰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窮家嗜學,不外如此。
這兩個小傢伙,很是聰明,有的時候,甚至會讓他想起少年時的那個自己。
“多謝先生!”兩小見狀,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像是兩個小大人一樣。
天色一點點黯淡下來,蘇焰回了房間,卻在門口注意到,兄妹倆個人,這個時候正在小心翼翼地將“紙筆”收好。然後幫忙,劈柴、打水、生火......
“砰砰砰”的砸門聲,打擾了庭院的寧靜,廚房已是炊煙裊裊,米飯的香氣已然散發出來。
聽得那不尋常的動靜,蘇焰走出,看著幾乎闖進來的兩名漢子。黑衣黑袖,臂繡蜘蛛圖案,腰間別著制式長劍,目光犀利陰冷。
開門的小童,顯然有些被二人嚇到了。二人卻沒什麼顧忌,掃著庭中景象,直接投到穿著樸素而利落的蘇焰的身上:“你是蘇焰?”
“正是!不知二位差官何來?”蘇焰不禁開口問道。
看著兩個人身著制式裝備,分明是體制內的,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但看這個裝扮,分明不是鄴城府衙的吏人。
甚至,看對方這一身打扮,只怕都不是那種陽光之下的明面上的機構的人員。
兩個人顯然並不負責回答蘇焰的疑惑,僅僅只是掃了蘇焰兩眼,見其一身窮酸相,便直接開口道:“是就行!跟我們走吧!”
“敢問何事?”蘇焰問。
只不過,心頭未免也多了一絲忐忑。以他的身份,最怕被這些編制內的人找上門來。實在是禍福難料,真要是運氣不好的話,那就是掉腦袋的可能了。
“不該問的別問,直接跟我們走就是!”二人很是冷漠的開口道。
蘇焰甚感無奈,但也只能簡單地收拾了下,向蘇母打了聲招呼,跟隨而去。
……
等到了地方,蘇焰方才被告知,居然是大漢皇帝要召見他。
蘇焰原本平和的心境,這一下子,頓時被破壞了,自從被迫來到鄴城,過了這幾年的潦倒生活,若說他真的甘願如此,就這樣窩囊的當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正常人,甚至連正常人都比不上,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說到底,他現在的生活,和他之前的生活落差太大了!
就算是過去了這麼幾年的時間,他也無法接受這種落差。
每午夜夢迴的時候,心中都是五味雜陳。
他安頓下來之後,也曾經有考慮過如何復起,擺脫窘境,但一直沒有定議。連他這條小命都是別人保下的,如此困境,豈能輕易擺脫?
可如今,卻隨著新任的大漢皇帝的忽然召見,心情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火熱起來,他隱隱有所預感,這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一次大好機會,他必須得把握住。
皇宮,這不是蘇焰第一次來,但他之前到的都是大蒼的皇宮,而今,卻是第一次來到大漢的皇宮,並且,還是以一介布衣俘臣的身份,拜倒在漢皇王羽的面前。
王羽還是那般高高在上,手裡拿著羅網關於這些時日蘇焰的境遇,目光中盡是審視之意,打量著蘇焰,問道:“蘇焰,這幾年,在鄴城住得,可還習慣了?”
“回陛下,雖是清粥小菜,隱於鬧市,卻也怡然自得!”蘇焰面色從容,不卑不亢,盡顯名門之風。
聞其答,王羽又一次開口道,“蘇侍郎,不愧是相國之子,名門之後,年少成名,頗具賢士之風啊!”
“陛下,小民如今,已不再是什麼侍郎,不過是一布衣黔首而已!”蘇焰埋首。
聞言,王羽不由得笑了。
“河南那邊,現如今,可還沒有罷你官職,你還是大蒼之臣,不過是一時寄居鄴城而已!”
蘇焰當即道:“小民北來,即為漢民!不復大蒼之臣!”
聞言,王羽再一次不由自主的笑了。
看來,今日的事情似乎要比他想象的更加要順利一些。
這幾年的生活,看來對這位相國之子的衝擊可是不小。
他可是聽說了,這位相國之子當初剛剛被抓過來的時候,雖然不像那些頑固派那般張狂,但也可不是那麼的安定。
“卿乃士大夫之尊,本因高官厚祿,然流離至鄴城,衣食無著,窮苦潦倒,僅以寫文為生,若不覺有辱斯文?”王羽遂又問道。
“回陛下,臣自幼時即常年讀書,自詡深得要意,然而今有此市井經歷,方知過往吾眼界之狹小,詩書治政,不過清談誤國。聖人所言,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躬身經歷,爾後方知,從前不過矯揉造作罷了......”蘇焰說道。
幾年窮困潦倒的生活下來,確實讓他看到了一些之前不曾看到的,讓他明悟到一些之前從來不會去想的。
“看來,蘇侍郎這段日子,是有一番不俗經歷啊!”王羽輕笑道,“數間隱於市井之間,又可曾有何感觸?”
蘇焰則是應答如流:“小民一感皇帝陛下之恩德善政,澤下於民;二感朝廷之法紀律令,森嚴有度;三感鄴城百姓良善淳樸,生計不易......”
聽其言,王羽復又打量了蘇焰幾眼,悠然一嘆,說道:“蘇侍郎,你身上,比起以前,增添了不少煙火氣,但是,朕看著很舒服。若以你為官,牧守一方,會是個良臣!”
這一次,王羽說的是真心話了。
他在之前,雖然沒見過蘇焰幾面,但也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印象。但今日再見這蘇焰,從內到外,和印象之中那個已經模糊的差不多的印象,幾乎可以說是判若兩人了。
“不知蘇侍郎,於當今天下形勢,又有何看法?”有些突兀地,王羽又問道。
聞問,蘇焰這下認真地考慮了一陣,抬眼小心地瞄了大漢皇帝一眼,這才拱手說道:“陛下,以小民愚見,河東大戰後,大漢盡取大河以北之地,國力大漲。以陛下之英明神略,治政用兵,假以時日,必可一統天下,再造乾坤!”
這一番話,但也並不是蘇焰有心吹捧王羽了。
隨著河東之戰結束之後,大蒼的局勢已經越發的明朗了,各方勢力之間,他們的實力已經相互拉開,形成了不同的層次。
原本強勢的靖王,這個時候卻已然走上了下坡路。
要不是運氣夠好的話,只怕都快要將大蒼皇室的家底敗光了。
“承卿之吉言!”王羽似乎很高興的樣子,看著蘇焰,說:“汝之家人,皆在河南,而今遠隔兩地,想必甚是念家吧!”
聽到王羽這麼說之後,蘇焰面色間,終於流露出少許動容,片刻的時間之後,終是嘆了口氣,開口應道:“人,又豈有不念其家者?”
這一刻,蘇焰的內心是真正的開始起伏不定了。
正如他所說,流浪在外這麼多年,而且過的還是朝不保夕這種生活,怎麼可能不想念自己的家人?
有多少個午夜?都是在無盡的思念與痛苦之中度過的!
王羽點了點頭,對蘇焰的態度,他似乎很是滿意。
“朕有心放汝南歸河南,與汝之家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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