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平日裡以沉著穩重、頭腦精明著稱的金融家此刻也不禁亂了思緒。
在他們的認識裡,地位越是尊顯的貴族,越是會和這些商業運作離得遠遠的。
畢竟商人這個角色沒有親自參與到生產過程,因此在傳統觀念中一直受人輕視,這與東方士農工商的階層理念是一個道理。
即使到了十八世紀末,這些商人們已經聚攏了難以計數的財富,他們在社會中的地位也一直處於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
而那些保守的舊貴族們,他們即使發現了金融業與商業中的無限機遇,為了顧及面子也很少會親自參與其中,就算參與也會將其當作一種並不光彩的事情。
因為在傳統中,貴族是不得經營商業或是工業的,儘管這並不是什麼具有法律效力的規定,但也成為了深入人心的觀念認識。
這也是舊貴族們在工商業逐漸繁榮所形成的金錢經濟中雖然據有大片土地,卻仍然貧窮的原因。
即使是舒瓦瑟爾公爵這樣的大貴族,他的經濟收入也是直接來源於封地的稅收以及王室的年金俸祿,而不是投資於企業和工廠的收益。
而王室作為整個貴族階層的頂點,更是這種古老傳統的堅定扞衛者,沒有人想到路易王儲會成為打破這個傳統的先行者。
相較於金融家們的錯愕與費解,記者們則是陷入了一陣狂歡的情緒之中,他們在接下來好一段時間都不會缺少重磅新聞了。
王室報道向來就是巴黎市民喜聞樂見的題材,更別提是這種勁爆的訊息了。
“凡爾賽宮裡的新思想——來自一位代表資產階級的王儲!”
記者們甚至已經開始構思明日新聞的頭版標題。
而在講臺之上,路易王儲的講話仍在繼續。
不過後面就不過是一些相當常規且枯燥乏味的內容,並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地方。
在王儲的講話結束之後,勞倫斯也立刻走上臺前,讚許地點點頭,輕聲說道:
“出色的演講,殿下,您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多謝,勞倫斯。”
路易王儲看起來也對自己的表現很是滿意,一邊將講稿折起來收好,一邊低聲問道:
“不過,後面不是還有提問嗎,我不需要回答他們的問題嗎?”
“哦!殿下,我知道您相當的開明。”
勞倫斯勾起嘴角,輕笑著搖搖頭說道:
“不過有時候我們還是要遵循一下禮法,您作為王儲卻要接受這些平民的質問,那可就亂了套了。由我這種謙卑的僕人來回答他們才最為合適。”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路易王儲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有些遺憾地聳肩說道:
“這篇講稿是你寫的,回答提問的也是你,我都沒有機會用自己的話和他們交流交流呢。”
這語氣並沒有責怪勞倫斯的意思,路易王儲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第一次接受採訪卻沒有親自發言有些可惜而已。
“確實有點遺憾,殿下。”
勞倫斯擺出一份十分認可的表情,微微嘆氣說道:
“不過您可能不知道,巴黎的記者是極為刁蠻的一群人,他們的提問說不定會讓您非常難堪。我想,您在具有充足的經驗之前還是不要貿然接受記者提問了。”
路易王儲聽罷有些洩氣,但他也承認勞倫斯說的沒錯,自己在財務知識上還是完全的空白,如果真的接受記者提問,指不定會出多大的糗。
於是路易王儲苦笑著點點頭說道:
“好吧好吧,又一次忠言逆耳,謝謝你,勞倫斯。”
“我的榮幸,殿下。”
勞倫斯微笑著說道,伸手示意路易王儲坐到講臺後面的座位上。
同時,勞倫斯也細若蚊聲地自言自語呢喃道:
“不過,我覺得殿下您做一個出色的讀稿機器就足夠了,其他的一切就讓我這個謙卑的僕人完成吧。”
...
勞倫斯站在會議室的中央,不緊不慢地掃視了一圈在座的金融家與記者們,沒有急著開口。
畢竟這裡面有不少人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
路易王儲方才這一番簡短的講話裡可是透露了不少資訊。
單單是前半部分,就不僅表明了王室對金融市場沒有任何打壓管控的意思,更是直接否認了報紙上莫普大法官對此的說法。
不少對政治敏感者已經開始猜測莫普大法官是不是不再受到王室的重用與親暱。
至於後面,路易王儲宣佈自己成為科西嘉國家白銀公司董事的訊息,對於金融家們來說更是不亞於一場地震。
法蘭西長期以來的經濟環境就一直處於低迷之中,因此投資者們也在不停尋找一個合適的專案。
前段時間蒙馬特爾先生花費巨資入股的國家白銀公司無疑就是他們極為關注的一個主體。
如今,儘管這家公司的更多資訊還沒有披露,但國家白銀公司顯露出來的政治背景就已經讓他們為之震撼。
科西嘉總督勞倫斯·波拿巴,法蘭西權臣舒瓦瑟爾公爵,未來的國王路易王儲,法蘭西商業銀行行長蒙馬特爾先生,巴黎證交所主席梅利勳爵。
這些在政界與金融界舉足輕重的人物全部和這家公司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光是這些人物,就足以讓全巴黎的投資者將科西嘉國家白銀公司的名字列在他們備忘錄的第一行。
“那麼,我們開始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在等候片刻過後,勞倫斯朗聲說道:
“諸位大可暢所欲言。”
會議室內先是安靜了小會兒,而後一位記者率先舉手,在得到勞倫斯的示意之後起身說道:
“您好,波拿巴閣下,我來自法蘭西評論報。我想請問,王儲殿下的講話是否是對金融市場的自由執行做出了保證,政府與王室都不會以任何方式干預到其中。”
聽到這個問題,勞倫斯也忍不住微微皺眉。
這一上來就是一個相當刁難的提問。
勞倫斯如果點頭肯定,那日後萬一政策有變,自己無疑就會落人以口舌;而如果搖頭否定,那就相當於是對王儲剛剛的講話進行了自我否定。
不過,勞倫斯仍是遊刃有餘地組織了一番語言,平靜地說道:
“我並不能代表政府與王室給你一個肯定的答覆。作為王儲殿下的第一侍從,我只能代表王儲向你們確認,王儲殿下在近期不會對金融市場有任何限制。”
說罷,為了消除金融市場這段時間以來的消極情緒,勞倫斯又補充說道:
“另外,我知道你們也都為莫普大法官之前的言論而感到擔憂,在此我以個人的身份向你們透露,莫普大法官的想法並沒有付諸實踐的條件,因此不必有任何恐慌。”
記者們聽罷也是連忙將勞倫斯的答覆一字不漏地抄寫了下來,儘管他們沒有得到一個肯定保證,但是得知莫普大法官不會對金融界下手也同樣是一個相當重大的訊息。
金融家們則是苦笑連連地面面相覷著,想不到這幾日讓他們損失重大的低迷市場完全是一場誤會。
也只有蒙馬特爾先生這樣知道內幕的人能夠面不改色的坐在下面。
不過,蒙馬特爾先生也隱隱之間猜到了,這段時間市場情緒的劇烈變化,十有八九就是波拿巴閣下刻意操縱的結果。
隨後又有一名記者站起身,在介紹了自己的來歷之後問道:
“波拿巴閣下,您剛剛說莫普大法官不會對金融界下手,但我們聽說他確實叫停了科西嘉國家白銀公司的上市,這難道不算對金融市場的干預嗎?”
這個問題不僅是記者們所關注的,金融家們也接連豎起了耳朵,他們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國家白銀公司到底能否進行公開交易。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勞倫斯微笑著點點頭,讚許地看了一眼這記者,大聲解釋道:
“我確實與莫普大法官有過一番爭論,當時他要求我停止公司的上市程式。但現在,我很高興地告訴諸位,國家白銀公司的上市程式已經恢復,並且...”
勞倫斯頓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接著說道:
“從明日早上九時開始,科西嘉國家白銀公司的股票就會正式於巴黎證券交易所進行公開交易。”
“明天?!”
這實在是一個極為突然的訊息。
一位前排的金融家甚至顧不上那位記者還沒結束的提問,直接站起身,瞪大眼睛問道:
“波拿巴閣下,您是說明天早上國家白銀公司就要正式掛牌上市啦?!”
“是的沒錯。”勞倫斯點頭說道:
“按照證交所的規定,你們在今天下午之前就能看到國家白銀公司的披露資訊,所以在此我也不多贅述了。還有其他問題嗎?”
勞倫斯環視了兩圈會議室,卻遲遲沒有人再度舉手提問。
沒有人料到國家白銀公司的上市來得如此突然,僅僅是在十幾個小時之後。
金融家們甚至感覺自己的屁股已經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們真想現在就飛回自己的辦公室,然後立刻開始配置資金用於股票收購。
哪怕還沒看到國家白銀公司具體的財務資訊,但是光憑它的政治背景和蒙馬特爾先生的看好,就足以說明這是一個十年難得一遇的投資專案。
而且在股市中,新股上漲的機率是很高的,哪怕是家普通公司也是一樣,更別提是國家白銀公司這樣的存在了。
要不了幾個小時時間,其股票價值必然就會遠遠高過發行價。
當然,勞倫斯也相信,等這些人真的看到了那些虛假的財務資訊之後,他們會更加為之瘋狂的。
站在臺上的勞倫斯自然也看出了那些金融家們的躁動,於是笑著搖搖頭,又回答了幾個平澹無奇的記者提問之後便宣佈這場釋出會正式結束。
......
翌日的正午,凡爾賽宮後花園。
毗鄰著波光粼粼的大運河,今日心情大好的國王路易十五興致勃勃地在此舉行了一場露天午宴。
由於是國王的一時興起,這場午宴參加人數並不多。
除了國王與杜巴利夫人之外,最為重要的角色就是艾吉永公爵了。
他是黎塞留公爵的侄子,也是歷史上舒瓦瑟爾公爵倒臺之後法國的外交大臣。
毫無疑問,艾吉永公爵是黎塞留公爵派系中的核心成員。
宴會酒過三巡之後,艾吉永公爵瞥了一眼略有醉色的路易國王,和杜巴利夫人對了個眼神,緩緩開口道:
“陛下,我聽說昨天在巴黎發生了一件大事呢。”
“大事?什麼大事?”
路易十五放下酒杯,興趣盎然地問道。
國王陛下今早和嫵媚妖嬈的杜巴利夫人纏綿了一上午,還不知道巴黎那邊發生了什麼。
“王儲殿下在波拿巴的陪同下在巴黎人民面前進行了一次公開露面。這很好,只不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艾吉永公爵捏緊了拳頭,似乎極為不滿,義憤填膺說道:
“只不過那個波拿巴竟然讓王儲殿下穿著平民的禮服出現在幾千幾萬民眾面前!這簡直有損王室威儀!”
路易十五聽罷也不禁皺緊了眉頭,有些不滿地咂嘴說道:
“哦?還有這種事?勞倫斯怎麼會犯這種紕漏呢...?”
儘管路易十五也算是一個開放的君主,但他也不能接受未來的國王穿著平民的服飾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群眾面前。
於是路易十五揮手叫來侍者,示意他將凡爾賽宮掌管訊息的新聞官立刻帶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身黑色袍服的新聞官便被帶到了後花園來。
“我聽說王儲昨日以平民的服飾示人,有這回事嗎?”
路易十五悶悶不樂地看著新聞官,沉聲問道。
一旁的艾吉永公爵見國王露出這副不悅的表情,臉上不禁浮現起了得意的微笑。
“是有這回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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