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燒無可燒,漸漸熄了下來。
然而天卻是更黑了。
轟隆隆!
幾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後,大地上熊熊的大火,似乎老天也看不過眼,嘩嘩地下起暴雨來。
這場雨,老天已經憋了幾年,下起來端是又大又急,看那架勢像是要把整個草原都淹沒一般。
久旱逢大雨,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藍芒族人的眉頭皺得更深。
因為處置得當,剛才的大火沒直接燒死人,但依然有幾個老人和嬰兒沒能捱過重重的濃煙,消無聲息失去了性命。
除此之外,不僅住的氈房燒沒了,養的牲畜也全死光。現在天下大雨,甚至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
右蒙這些年輕力壯的族人咬咬牙可以挺過去,但老人小孩就不是那麼好過了。缺醫少藥的情況下,那怕一個小小的風寒也能輕而易舉奪去族人的性命。
“都到四處看看。”右蒙用手遮著眼睛,放聲大叫,“男人們都去把燒死的牛羊皮剝下來,給老人和孩子們搭個棚子擋雨。快快!”
他們養了很多牲畜,往年這個時候也該趕出去賣掉或換些生活物質回來。現在一把大火燒過來,幾乎沒有活下來的。
沒了牲畜,以後的日子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過。只不過這會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其他男人連忙拿著刀四下散去。
萬幸的是剛才四處著火,牲畜們無處可逃,紛紛倒在了村子圍邊甚至圈裡。倒是不用擔心找不著。
過了沒多久,就有人帶著剝好的牛皮和羊皮跑了回來。
草原上的針線都是稀罕物,大難臨頭時居然也有婦人隨身帶著。她們連忙把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牛羊皮縫在一起,飛快撐起了一個棚。
任寧一聲不哼地坐在不遠的地方,任由大雨沖刷。
身子上的傷口浸了水,這會周身都是火辣辣的。
他抬頭往東方看了看,只是大雨滂沱,什麼也看不清。
這麼大的雨,草原深處應該可以好好休養生息一陣。估計西涼人東進的步閥會緩上一緩。他回去的路或許會好走一些。
正想著,右蒙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多謝剛才兄弟出手相助,藍芒小族才得以逃脫生天。大恩大德藍芒及右蒙終身不敢忘……”
任寧手遮在額頭上,面無表情地聽著。直到右蒙絮絮叨叨說完,他才擺了擺手,表示不必在意。
右蒙看了看天。
雨勢太大,嘩嘩地砸在兩人的腦門上,直讓他們難以睜眼和呼吸,不想說話也是正常。
他卻不得不大聲問:“不知兄弟怎麼稱呼?”
“寧任,雲垂人。”任寧簡單地回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蹩腳的西涼發音瞞不了人,乾脆據實相告。只是把名和姓換了一下。
回頭看了一眼,任寧問:“你們忙完了?”
“還沒有。”右蒙有些無奈,“這場雨實在太大,眼睛看不了多遠。一時半會找不到足夠的牲畜剝皮。”
任寧點頭。
燒得半生半熟的牲畜皮還算堅韌,縫出的雨棚效果不錯。只是縫製起來到底太過於蒼促,根本容不下所有人。因而男人們大多還是在雨中待著。
“雨下這麼大,小心防範洪災。”任寧提醒他。
右蒙愕然。
這幾年草原上連雨水都難得一見。洪災是什麼,他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茫然低下頭看了看地上烏黑的積水,右蒙很快反應過來。他頓時狠狠打了哆嗦,連忙吩咐眾人往高處轉移。
皮棚由人頂著的,想轉移倒是輕鬆。
沒花什麼功夫,默默留下幾具族人的遺體後,眾人拖了十幾頭死羊,換了個高地待著。
“多謝寧兄弟提醒。”處置好族人後,右蒙又湊到了任寧身邊。
“這個鬼天氣,真不讓人活了……”他埋怨了幾句,隨口問道:“雲垂那麼富饒,好多西涼人去了都不想回來。不知兄弟你進來作什麼?”
問這問題很生分,不過右蒙身為族長,以防萬一他不得不問。
任寧淡淡看了他一眼,“古家商隊聽說過嗎?我是商隊的一名護衛。”
商隊?
右蒙微微一愣。
西涼雖然貧瘠,但也有不少周邊國家需要甚至急需的物質,比如牲畜、馬匹、毛料、寶石以及一些手工品。
而云垂華貴的絲綢、精美的瓷器以及各種工具也深受西涼貴族和平民的喜歡,以是常常有商隊千里迢迢過來行商。
古家商隊算是這些商隊中比較出名的一支。
它之所以出名,不是因為這支商隊帶來的商品有多珍稀或者商隊的整體實力有多強大,而是這支商隊的首領是個女人。
這世道女人能當首領,絕對是件稀罕的事。
果然,右蒙臉色有些古怪,“就是女人帶頭的那支古家商隊吧?我當然聽說過。”
任寧點頭,毫不奇怪。
藍芒只是草原上的一個小部族,人數不過百,牲畜不過五千。
這樣的小部族通常居無定所,幾乎不會有商隊專門過來拜訪或交易。如果他們想要交換物質,通常都得把自己貨物帶到附近的大部族去。
那些大部族人多勢重遷移不易,大多在固定的地方定居,倒是不難找。
周邊的小部族以及從雲垂過來的商隊,通常都會先找到這些大部族,才進行交易互通有無。
右蒙進出時聽說過古家商隊也正常。
“那……”遲疑了一會,右蒙緊張地開口,“商隊的其他人呢?”
他不信任寧的話。
現在邊貿固然沒關,但連他一個小部族的族長都知道西涼和雲垂邊關緊張的訊息,更何況訊息靈通且事關切身利益的商隊?
這種時候,為保平安,各商隊們早揠旗息鼓或者只走國內線路了。
“其他人?”任寧手一攤,“我也不清楚。”
“半年前商隊出來時往西走得太遠,現在正往回趕。哪想半路上遇上這場天殺的大火,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只能四處逃命。其他人沒有我的運氣,估計都喪身火海了吧。”
任寧也就隨口解釋,並不管右蒙信或不信。
信的話,他就留下多休息一會,吃上幾塊烤肉,順便了解一下週邊的情況。
不信的話,藍芒部族對他又沒有威脅,轉身走人就是。
眼前的草原剛被大火燒了一遍,接著又讓大雨沖刷了一輪。估計十天半個月內,西涼小兵們沒興趣繼續搜尋他們這些斥候的蹤跡。
任寧的膽子也大了些。
右蒙沉默。
儘管天昏地暗大雨傾盆,但他依然看得清楚。
眼前的男人衣衫襤褸,渾身上下緾著的一層又一層的繃帶,腰裡的那把短刀更是殺氣重重,哪有點像商隊護衛的模樣。
跑商確實危險,但也沒危險到這種程度。
畢竟商人講究以和為貴,行商路上遇上強人或山賊是常事。劫道的如果實力太強,商人會果斷用錢買路,犯不著讓護衛傷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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