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看著年歲不大,最多十歲出頭,臉上稚氣未脫,衣著看著簡樸,其實用料華美,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陳錯記得初來的那日,此人一個不小心打落了不少書冊,還引得包甘過去安撫。
一念至此,他笑著問:“小兄臺是何職位?這幾日,倒是時常見到你。”
那少年神色一緊,就道:“下官也是校書郎。”
陳錯微微一愣,又打量對方模樣,一點靈識蔓延過去,察覺到這少年身上居然纏繞濃郁人念,隱隱散發出厚重和古舊的氣息,心裡就有了計較。
這個年紀,就算是宗室,如前身陳方慶,都不見得能得官職,結果年紀輕輕的少年郎,已是校書郎了。
那少年又指著桌上的一摞書道:“這部《玉臺新詠》,就是下官祖父編撰,下官見君侯這幾日看了不少,不知如何品評?”說著,他有些臉紅。
陳錯順勢看了那一摞書冊。
後世對這部書的編者有些爭論,但在此處倒是清楚,編撰者名為徐陵,出身東海徐氏,乃當世有名的文豪大家,自幼有神童之名,陳方慶都多聞其名,他於前朝時編撰了這部《玉臺新詠》,今朝依舊為皇帝看重,授予重位。
“令祖是徐公?”陳錯旋即恍然,“兄臺如何稱呼?”
少年拱拱手,小聲道:“下官徐法言。”
“原來是家學淵源,失敬失敬。”陳錯沒什麼架子,順勢和徐法言攀談起來,心中思量著,不知這人身上,為何會有自己的機緣契機。
不過,心中道人半步道基,收攏人念,心血來潮,自有其玄奇所在。
那徐法言起先還有些拘謹,言語間頗為小心,但陳錯卻是有心攀談,一番引導,加上心神暗示,很快就讓徐法言放鬆下來。
到了後來,那徐法言更是覺得與陳錯言語投機,加上陳錯表面年歲也不大,他說話也就隨意起來。
“……家祖得今上信任,不僅任職吏部,還領著大著作之職,專掌文史,正領著諸賢,編撰前朝史!”
“修史?”陳錯眯起眼睛,露出一點訝色。
“我徐家以經史傳家,家祖、家父都極是擅長詩詞之道!”徐法言見狀,有幾分得意。
陳錯心中一動,笑問:“那徐兄你肯定也是精於此道了。”
徐法言一聽,面色微紅,卻還是挺起胸膛,道:“若是兩年前,君侯您這般問著,那下官是不敢自誇的,但現在確有幾分信心了。”
“哦?這是何故?”
徐法言就道:“不瞞你說,其實下官幼時,因被逼著練字背詩,其實不喜詩詞,幾次鬧騰,將家祖氣的不輕,可惜年少無狀,不知收斂啊……”
陳錯點點頭,年少天性喜玩耍,被逼著舞文弄墨,自然生逆反之心,就道:“這般想來,是兩年前徐兄你忽然心智大開,領悟了詩詞竅門?”
“非也,非也,”徐法言搖搖頭,笑了起來,“說來君侯可能不信,便是如今下官於這詩詞一道,也只能說是略懂,能拾人牙慧,說不得精研,比起父祖更是螢火比皓月。”
陳錯這才疑惑起來。
徐法言也不弔他胃口,直接揭曉答案:“是兩年前,家族好友過來拜訪,說是蜀地有名的道人,極善占卜,他一看我,就說我有富貴相,還說能為大文豪,但家中人哪裡肯信,都說是那道人趨炎附勢。”
陳錯聽到這裡,忽然神色微變,凝神幾分,問道:“那你如今為何又能肯定呢?”
徐法言就道:“也是巧了,那日道人與家祖說起天下大勢,當時王琳之亂將定,家祖說南方從此太平,結果道人卻說,他見過閩地的陳寶應,說此人腦後有反骨,不出兩年,必作亂,結果被他言中!家祖這才知曉厲害,特地差人去問,如何能讓我應了文豪斷言,君侯,您猜那道人如何回的?”
陳錯心神一跳,心中道人隱隱震顫,表情平靜的問道:“如何說的?”
“他說啊,”徐法言笑了起來,“既是命定,只要我在,即可成之!但家祖卻不放心,所以託人讓我來此,說是日日薰陶,該是正途!”
這話,宛如一道雷霆,令陳錯心中一震,那心中道人內裡一點靈光浮現!
“只要我在!因為我在!原來如此!”
陳錯眼中綻放光輝,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豁達氣息。
“過去、現在、未來!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喜悅自心底升起,他念頭跳動,有一道道金光自心中道人中迸射出來。
對著徐法言重重行了一禮,陳錯感慨道:“多謝徐兄指點,今日方知慧智法師那天的感受,真個是一朝頓悟,勝過無數!”
說罷,他抬手輕輕一點。
嘩啦啦!
不遠處的一片角落,忽然傳來聲響。
徐法言一驚,順勢看過去,目光穿過書架縫隙,認出是幾日前,自己不小心掃落的那些書本,居然又跌落下來。
可週圍並沒有什麼人。
疑惑中,他轉頭就要給陳錯說一聲,要先過去整理,可這一轉臉,卻是一驚。
這一看,徐法言才發現陳錯雙眼泛光,不由一驚!
陳錯見他這幅模樣,笑道:“無論如何,你助我參悟通透,就是一樁人情,日後若有需要,只需讓人來告知於我,自當報答。”說著說著,他站起身來,“我有要事要回府,改日再談。”
說著說著,他眼中的精芒隱隱浮現,有幾分要壓不住的趨勢。
徐法言心中還有幾分迷茫,順勢起身拱手,與之拜別。
陳錯指了身邊筐裡抄錄的書冊,道:“等會我讓人一起搬上車,還望徐兄行個方便。”
徐法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念想,道:“旁人不可輕進,不過有值殿的護衛和雜役,我去通報一聲。”說著,匆匆而去,卻是心頭念亂,藉機平息。
陳錯收回目光,邁步前行。
只是走過一座座書架的時候,那心頭迸射的金光越發濃郁,其中幾縷突破了心神壓制,自雙目洩露出去。
沿途書架中縈繞著的人念,立刻像是聞到了腥的貓兒一樣,撲了過來,與之結合在一起。
頓時,一股玄妙意境盪漾開來。
陳錯心中一震,立刻收斂心神,又加快腳步,轉眼走出書閣。
不過,那一道道漣漪並未消散,反而緩緩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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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臨汝縣侯忽然要走了。”
灰暗房間中,黑白兩位老者半睜半醒的盤坐懸浮。
黑髮老者笑道:“居然沒有一次踏足三層,莫非心存迷惘?”
白髮老者搖頭道:“他又不知道第三層有什麼,沉心於書海,不見得是壞事,他方才就有所領悟。”
“他困於神通一道,可見這個神通位格不低,衍生不易。”黑髮老者微微一笑,但笑容很快變成驚訝。
嗡嗡嗡!
忽然,兩人身下的地板驟然震顫!
跟著一道道意念從地板的縫隙中蔓延出來,像風像霧,一張張痛苦面孔在霧氣中浮現,個個痛苦掙扎!
“這破滅之念何故忽然掙扎起來?”
黑髮老人搖搖頭,面露無奈,和那白髮老人對視一眼。
跟著二人髮絲飛舞,身後各自浮現光輝虛影。
黑髮老人背後升起一輪紅日,朝陽初升,萬物繁茂,跟著是諸多人念之影,匯成萬里河山,城池阡陌,盛世繁華!
白髮老人背後落下一輪紅日,暮氣沉沉,萬物凋謝,也演變出重重疊疊之影,呈現山河破碎,殘簷斷壁,國破家亡!
頓時,諸多雲霧破碎、消弭,地面也不復震動。
屋中異象轉眼消散。
“南朝一番交替,如今僑來世家衰落,本來那破滅之念已被舒緩,但最近佛道大興,又助漲了火勢,在這麼下去,你我也鎮不住祂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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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包叔讓我提醒君侯來著,讓他有空去後殿三樓,剛才光顧著說話,都忘了!”
一番忙碌之後,徐法言回到書閣後記起一事,猶豫著是否要追上去,最後搖搖頭,終究沒有追上去。
“等君侯回來了再說,如果他明天后天不來,我就上門拜訪,請他過來。”
這般想著,他稍微定神,又記起方才書冊跌落,趕緊過去收拾,可等到了地方,卻見一排書冊都擺的好好的。
“該是誰替我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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