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了,真的是受教了!”
陳氏莊園中,眾士人一個個神采奕奕,滿面紅光,宛如得了莫大寶藏。
事實也是如此,只是方才聽陳錯的一番言語,令他們有大開眼界之感,尤其是言語樸實、平凡,沒有什麼故作高深的話語,可謂是深入淺出,只要聽了,那就懂了。再梳理前後,連裡面的脈絡緣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便是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徹底成了自己的東西。
如此一來,日後就是出入高門,參加盛宴,與人交談、交流,都能拿出來彰顯自身的學識,便是回到家中,告知長輩,亦算是很大收穫,他們如何能不滿足?
這樣的待遇,可是隻有那些聖人、賢者的門徒才有的!
更讓他們心動的,卻是陳錯還打算繼續講下去!
“這第一種傳播和擴散,吾等已然明瞭,也知道了前因後果,那敢問先生……”主動提問的,依舊還是夏菁,他因為興奮與患得患失,聲音竟有幾分顫抖,“那第二種擴散與傳播,又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推動了如今諸家並立的興盛局面?”
“第二種?”
陳錯抬眼看了眼前眾人,卻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沉默,讓眾人心中忐忑焦急,想著該不會這位就說到這裡,後面便不涉及了吧?就連原本心存成見的李斯,這會也有幾分迫切想要知道的念頭。
不過,陳錯本意就是要將眼前這些人當做種子,傳播興衰學說,又怎麼會敝帚自珍?他的這套說辭,只有流傳出去,流傳的足夠廣,才能有助於自己真正踏足那個境界!
所以,他沒有讓眾人等太久,就笑道:“第二種的根源,其實在諸君身上。”
“在我等身上?”
夏菁等人面面相覷。
“不錯,這學問與知識再是如何精妙,那王庭的典籍再怎麼擴散,終究還是要有人傳承、有人承載才能真個存世,流傳於世間。”陳錯正色道:“孔子曾言,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墨子曾經南遊,使衛,關中載書甚多。惠施多方,其書五車。”
“這……”
眾人還是面面相覷。
孔子、墨子、惠施,分屬於儒家、墨家、名家,而且都是各家學派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對天下、對當世,乃至對未來,都有著莫大影響。
但眾人請教學術擴散,面前這位先生,又為何要提起這些人?
不過如李斯、夏菁等人,卻從那三句話中,聽出了端倪。
沉思片刻,李斯出言道:“這幾位皆為貴胃之後,先生方才說,周亂而王官入諸侯,其實也是讓那些貴族後裔,有了學習更多知識的機會!”
“不錯!學問散入諸侯、士大夫的家中,也要有人傳承,再散播於天下才行。不過,如這三位的關鍵,還不是什麼血脈源流,而是他們所代表的群體。”陳錯說到這裡,看著面前眾人,“大夫臣士,士臣皂。諸位皆為士,當知天下紛爭,打破了舊有秩序。孔子是貴族之後,但幼貧,多能鄙事,其實是沒落的貴族子弟;墨翟出於木匠,遊說於楚、齊、衛國,仕於宋,實乃庶民升而為士;老子奔於王庭,曾守藏室之史,為王庭官吏流落民間,他們皆學有所成,又接民間,才能為諸侯與庶民之間的階梯,將這學問知識,傳於人間!這世間,終究是黔首多過貴胃!”
待得這最後一句話落下,眾人心神一震,終於明白過來。
第一次擴散,是隨著掌管文史書籍的官員奔走,學問從周王室擴散到天下諸侯,是從一點擴散到面的過程;而第二次擴散,則是透過士人的起落,讓學問從諸侯庭院傳播到了黔首庶民之中,是從高向下的傳播!
頓時,一股明悟的種子,在眾人的心底升起。
與之相應的,便是在陳錯的心中,一種奇異感觸隨之升起,他的靈識在瞬息間,擺脫了那股偉力的壓制,衝著四周擴散過去!
頓時,許多先前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反饋於心,讓陳錯在有所發現的同時,更是進一步增強了他藉著這次踏足戰國機會,穩固興衰位格的決心。
於是,在稍稍收攏靈識之後,他就繼續道:“當然,單純計程車人傳播,並不會迅速催生出百家聲勢,這也只是打了個底子,建立了趨勢,真正要孕育出來,怕是還要經歷些許波折,不過因著天下大亂、周王室內訌,令原本的官學衰落。學問由點及面、自上而下的傳播,伴隨著國學公學的衰減,與之相對應的,就是私學的興盛,這才是各家學派真正崛起的土壤!當然,有關國學、鄉學、泮宮、私學的興衰消長,這又是另外一番脈絡了,不在今日所言之列。”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諸位,天色已晚,家中簡陋,著實無物招待,諸位還請歸家修養。過個幾日,待我這裡安置理順,再將這官學、私學的興衰脈絡,與諸位說個清楚。”
眾人聽得此言,個個都露出依依不捨之態,哪裡願意離開?不僅不願,還想陳錯現在就開講後面的部分。但學問重逾千金、法不輕傳的道理,他們還是懂得,何況對方已經明確下達逐客令了,眾人縱然不捨,卻也只能準備告辭。
不過,在這群人裡面,卻已經有人動起了其他心思。
“是這個道理,吾等總不好一直在這裡叨擾。”夏菁拱手一說,順著陳錯的話說下來,隨即就領著眾人離去,整個過程中,還主動維持秩序,很快便帶著眾人離開。
“你的這位好友,怕是動了拜師的念頭。”
李斯與定武也沒有留下來,不過在回去的馬車上,李斯突然的一句話,卻讓定武一愣。
但很快,定武就回過神來,旋即笑道:“這不奇怪,那位陳先生固然年歲不大,但學問高深,雖然只說了那百家興盛的緣故,但細微之處見真章,若能在他門下為學,或許有不小的成就。”
李斯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定武見狀,問道:“你有何見解?我看你對他,似有成見。”
李斯就道:“開始自是不忿,但聽完一番講學,心裡也是佩服。”
定武不解道:“那你何故這般作態?”
李斯反問:“有這等學問的人,在此時出山,還挑在這成皋之地,你覺得是一時偶然嗎?”
定武沉默片刻,才道:“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打算留下來幾日。”李斯顯然已經有了決定,“今日人多嘴雜,算不得拜訪,改日,我還要登門請教。”
隨著他這話一說,身在莊園的陳錯靈識微微震顫,朝著東方延伸了過去,隱約間窺見了一道偉岸身影,模模湖湖間,他更見得一條玉帶,朝著遙遠的過去蔓延。
“果然如此,興衰之說若能普及,尤其是為那些影響力重大、氣運深厚、歷史留名的人物所知曉、參悟,於我而言,於興衰之道而言,皆有大用!還需再點一把火才是。”
這般想著,他忽的將目光投向門外。
莊園外面,一名中年文士與一名少年已立在門前。
“在下公孫龍,特來拜會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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