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滅千萬生靈,不留一人?”
陳錯聽得此言,心頭就是一跳,哪怕他先前在與佛門交戰、見識了所謂的小輪轉衍生法後,對那輪轉大劫隱隱有了猜測,生出了模糊的概念,卻也沒有聯想到,會是如此目的!
“世外諸天散落於星空,無拘無束,為何要行此之事?”陳錯眉頭一鎖,本能的覺得不對勁,“更何況,神仙本是凡人做,要滅卻凡俗,豈不是斷了仙道根基?”
不過,在驚訝的同時,陳錯也注意到了庭衣的異狀先不說這位幽冥帝君此刻身上隱而不發的那股子恐怖威壓,便是其人的神色表情,就與過去截然不同。目光所及,靈識接觸,陳錯感覺到的,皆是冷漠、漠然,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太上忘情、不以萬物而動心念。
按說,陳錯過去也曾遇到過類似的修士、神靈,但庭衣乃是舊識,過去喜怒皆顯,何曾有過這般模樣?偏偏對方的氣息、命格,又與庭衣一般無二,令陳錯越發警惕。
他同時也注意到,在庭衣說出那些話後,以開陽真君為首的七名仙人,露出了明顯的驚恐之色。
與此同時,一陣狂雷之聲,自庭衣現身的那道裂痕中傳出,一道道泛著紫色的雷光、閃爍著金光的烈火,以及包裹著漆黑之色的罡風若隱若現!
來自天地宇宙的恐怖力量,逐漸降臨在這片秘境!
淡淡的低語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充斥五感與靈識,許多清微教的弟子慘叫著、哀嚎著,而後做出了許多詭異的動作,或者瘋狂奔走,或者突然暴起,更有甚者拿出兵器,當場自殘,引得秘境中一片混亂!
“此人打破了內外阻隔,又說出這麼多秘辛!怕是要招來天罰!”
開陽真君低語著,與六名同伴演化陣型,堪堪抵擋住了下落的高山,卻也近乎耗盡了法力、靈光,以至於被那低語縈耳,一個個受到直接影響,身上氣息忽漲忽跌,變幻不定。
但他話音剛剛落下,自裂縫中走出的“庭衣”,便揮手一抓,將雷光、火焰、罡風抓在手中,順勢一捏,就成了一顆三色交替的珠子,那珠子渾圓光滑,內裡三色流轉,格外美麗。
只是這一幕,卻看得開陽真人等人眼皮子直跳。
就連陳錯,都從那顆珠子中察覺到了一股危險,意識到此物若是炸裂開來,就算自己有著種種手段,也有可能會被傷到!
不過,正當陳錯戒備之際,“庭衣”卻只是拿手指輕輕一點,珠子中的三色之光便迅速暗淡,最終徹底寂滅。
光芒,死了。
“你是何人?為何佔據我舊友之身。”
到了這一刻,陳錯終於能夠確定,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庭衣,非庭衣。
“被你看出來了,果然和那頭豬說的一樣,從你身上,可得答案。庭衣”淡淡說著,目光依舊鎖定在陳錯身上,原本漠然的表情略有變化,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我此來的目的,本是要從你口中得知竊取生死之力的元兇所在,但實在沒有想到……”
頓了頓,祂身子一晃,就到了陳錯的跟前,其速度之快,甚至連陳錯都看不出端倪!
在那一瞬,他似乎感覺到了天地之力被生生壓制、二人之間的空間被強行破碎,對於來者的身份,不由越發疑惑,心裡的驚訝與擔憂,也越發濃郁。
庭衣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忌憚之間,陳錯看著眼前的少女,凝神戒備,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但出於謹慎,又沒有貿然行動。
“奇怪。”
這時,“庭衣”忽然嗅了嗅,滿臉疑惑:“你竟是死而復生之人?這本是後天之舉,為何偏有幾分先天之意?彷彿你天生就該死而復生,將生死錘鍊在身,融為一體。”
死而復生?
陳錯心中一跳。
他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個醒來之後,從銅鏡中看到一張陌生面孔的早晨。
這個死而復生,難道說的是,自己在陳方慶死後,借體重生?
陳錯正心思電轉,冷不丁的,對面的“庭衣”突然又道:“你這般體質,乃天生修行生死道的種子,陰司為何不曾接引?以至於眼下,你諸道纏身……”頓了頓,祂眯起眼睛,“盤古道、元始道、造化道、香火道,甚至連修真道與功德道都有涉獵,天道有七,皆在你身,又立下殘道。”
祂搖了搖頭。
“天道有九,你不成其一,必隕於途!”
“兩位道友,貧道前世身貫三道,牽扯三方,最終落了個身隕道消的下場,所以此生唯願風平浪靜,安心求道尋路,不願再多惹事端,暫時沒有再履凡塵之念。”
長安城外,山巔之上,一身白色道袍的瀟灑道人,將手中的雌雄寶劍召回,口中說著。兩道劍光交纏在一起,化作一柄螺旋劍,歸於劍鞘。
對面,袒胸露乳的赤臉漢子一抬手,將自天上落下的巨大蒲扇拿住;一身藍衫的少年則是順勢一轉,將被劍光擊落的花籃拿在手裡。
“呂道友,”咀嚼著對方之言,赤臉漢子察覺到對方並未將話說死,便勸道“你與吾等氣息相連,乃是命定的同僚,該同列於上洞位格,無論前世是何等人物,總是牽扯不到今日的,又何必排斥?更何況,吾等此來,也是奉了太華山扶搖真人之令,是為他的西行之事添磚加瓦。”
“哦?既然他扶搖子算無遺策,有我無我,有何區別?呂某人還是不去湊熱鬧了,你們啊,另尋高明吧。”白衣道人眉毛一挑搖,搖了搖頭,手上一晃,就多了一個酒壺,而後對著壺嘴喝了一口,先前消耗的法力、靈光便迅速恢復。
怎的剛才一提扶搖子,就不願去了?
金重見聞言先是疑惑,繼而循著心底的一點感應,略有所悟,就試探著道:“道友當年是何等志向,護持人間多少年,如今大劫將至,為何要藏於終南?”
“藏身真修處,劫數不沾身。當年為了擺脫諸道影響,貧道不惜斬去根本身,連道標都棄之不要,便是要一身乾淨,踏足道途。這諸天各家,貧道是半點都不想沾染了……”白衣道人似笑非笑,嘴裡說著華,眼睛卻朝長安城看了過去。
金重見與那少年藍采和本來還想再說,但在這一刻也都是心念一動,緊接著神色變化,目光投向長安城中。
當!當!當!當!當!
一連串急速的鐘聲響起,一道道淡金色的煙氣,從長安城各處飛起。
每一道煙氣,都是自一名城中布衣百姓天靈中飛出。那煙氣一出,其人便萎靡許多,彷彿離魂了一般,但旋即長安地顫,地脈中紫氣湧動,化作漣漪,波及整座長安!
那些離身的煙氣重新墜入天靈,諸多布衣平民猛然驚醒,悵然若失!
見此情景,藍采和輕笑道:“縱然再是如何,大唐也是一統王朝,得國甚正,豈能被香火篡奪了國都子民的精氣神?”
世外大日,世尊坐於日中靈山,祂觀人間變化,面露疾苦與不忍之色。
身前,長髮古佛嘆道:“世尊慈悲,憐惜世人,奈何陳氏外魔太盛,以至於連未來佛都被重創,近乎破滅,如此我佛門未來不存,天下蒼生何日能脫離苦海?何況,三大士的命數都被扭曲,何況黔首萬靈?還望世尊能以大毅力、大決心、大神通,拯救人間!”
“唉。”世尊還是嘆息,最後哀嘆道:“千年謀劃,若毀於一旦,輪轉之下,蒼生難存,本座今日以長安萬靈為祭,非為佛門,實為蒼生!陰陽輪轉,總好過生死輪轉!”話落,祂抬手做拈花一指,便有一顆舍利落入虛空。
邊上,長髮老僧則是神色肅然,雙手合十,低語道:“爾立興衰,可為佛用,去吧。”一點星光從祂泥丸宮中飛出,也入虛空
長安城中,地脈再顫,那紫氣龍脈中,佛光顯現,宛如決堤洪水,呼嘯奔騰!
原本歸於萬民的精氣神,再次脫身而起,化作一道道金色流光,破空而起,聚於長安上空,轉眼就成一日輪廓,照耀一處。
一點舍利顯現,一道星光閃爍,一道模糊身影,在光芒中漸漸成型,淡淡的低語從中傳出
“我為佛時,萬物皆興,我佛隕時,萬物皆衰……”
“怎的突然龍脈衰退?”藍采和面露愕然,旋即凝神看天,臉色不善,“都鬧出這麼多事了,還不消停?先前,連他們的未來佛,都在扶搖真人手上吃了虧,在人間的根基已然動搖,為何還要在長安生事?”
“正因為大劫在即,人間根基動搖,才要孤注一擲,否則豈不是坐以待斃?”白衣道人哈哈一笑,“若真個認命,等輪轉到來,人間同滅,佛門千百年的佈局全成了無用功,徹底淪落,換成是貧道,也難免要拼上一拼!”說著說著,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何況,中原重歸一統,東土氣運沸騰,那千年大劫的關鍵,正在這長安城內!佛門先前謀劃西行,不過是存著僥倖之心,想要找個退路,現在退路難為,自是要抓住要點,從長安突破!”
說完,他看著那漸漸成型的日輪,眼底閃過一點精芒,若有所思。
“但鬧出這等動靜,真以為世外諸天能容忍他們行事?現在各家可都在有人接連降世下凡……”看著那長安城上越發濃烈的金光,藍采和撇了撇嘴。
“這次……”金重見同樣看著那金光閃爍之處,隱隱察覺到不對,“那佛光之內,似乎有殘道氣息,還頗為熟悉……”
但他這邊話音落下,那邊金光化作日輪,一道少年佛陀的身影從中顯現,只是其身光輝暗淡、身形模糊。
“未來佛?”
見得這道身影,藍采和眯起的眼縫中閃過寒芒。
“祂受了扶搖真人重擊,果然是受創不小,看這模樣,怕是洞天都破碎了,居然還敢招搖過市,只要天上有人施展神通……”
嗡!
話未說完,那包裹著少年佛陀的日輪猛地一顫,滿城佛念共鳴,淡淡的佛音梵語如歌如夢,如清流蜿蜒,在眾人心中響起,纏繞全城屋舍樑棟。
一時間,拜佛之音不絕,那日輪越發明亮,朝著城中一處落下!
“這是……要做什麼?為何不見有人阻止?”藍采和驚疑不定,已然看出端倪,“那佛家未來佛,承載著佛門前路,此番受到重創,已是佛門式微的跡象,現在分明是要借佛光侵染長安地脈之利,強行奪舍轉世!世外各家,竟不管不問?放任此舉,未來此佛功成,奪了地脈氣運,豈不是要讓好不容易太平的天下,再起波瀾?”
“世外之人,若真將天下蒼生放在心上,就不會放任佛門行事至今!”白衣道人又是猛地灌了一口酒,眼中有了幾分醉意,但身上的氣勢卻是猛然暴漲,渾身靈力已然漫溢,從全身上下迸射出來,幾乎化作實質!
這般變化,立刻引得金重見與藍采和警惕,可二人剛有動作,那道人已是手捏劍訣,朝著那道緩緩落下的日輪一指!
“扶搖子管不過來,便由我呂某人來管吧!”
鏘!
長劍出竅,雌雄兩道劍刃挾著澎湃靈光,交纏變化,宛如蝴蝶飛舞,劃破長空,破碎金煙香火,直接斬在那輪金日之上!
“破!”
炸裂聲中,劍光迸射!
“賊子,爾敢!”
日輪中傳出了少年佛陀驚怒交加的怒吼,卻也是無濟於事!
咔嚓!
伴隨著陣陣破碎聲,日輪與內裡的佛陀之影化作粉碎,金色的碎片漫天飛舞!
“伱這是……”
看著眼前這一幕,金重見與藍采和滿臉驚訝,回首看向方才才說要萬事不沾身的道人。
白衣道人卻是將酒壺中最後一口酒喝乾,鎮下身上紊亂的氣息,看著正在歸來的兩道劍光,嘆息道:“這人道傳承能夠立下,是耗費好大功夫、無數犧牲!我雖是敗了,但庇護人間千百年,使得東土得以繁衍億萬生靈,卻不是留給他人予取予求、肆意屠戮的!莫說一個下凡法身,就算是天道主想要動手,也要問過我的手中劍!”
譁!
說話間,雌雄劍光歸來,再次化作一劍,眼看就要歸鞘。
但就在此時!
靜!
白衣道人、金重見與藍采和的動作、心念、表情盡數停止於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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