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工作終於完成,戴皋並不和同僚一起回家,出了內閣,他徑直去西苑找歆德帝。
大康朝的皇帝越來越不理朝政了,朝廷的大小事務基本都交給戴皋在處理,在天下臣民的眼中,戴皋獨攬大權,大康朝的大事兒,要事他都能做主。
實際上,也的確是如此,戴皋手上擁有別人沒有的權力,然而,他心中非常清楚,他的這些權力都來自於一個人——歆德帝。
歆德帝能讓他成為首輔,也就能夠讓他一無所有。整個大康朝,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位皇帝。
歆德帝不理朝政,並不是因為他不貪戀權力。恰恰相反,歆德帝對權力的追求超出尋常人無數倍。
他不僅想現在把大康的權力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且,他還想永遠把大康朝的權力都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戴皋不過就是他找的一個奴才而已。
眼下,戴皋能夠為他所用,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就算戴皋有再多的不是,有再多的負面訊息,那也無所謂。
實際上,對歆德帝來說,戴皋的政敵越多,他反而越覺得安心,因為唯有如此,作為皇上的他才有能力很輕鬆的廢掉首輔,那樣,他永遠都可以做聖明的君主,受億兆子民的膜拜……
戴皋心中對此瞭若指掌,所以,他從來不居功自傲,從來不會忘記每天去西苑拜見皇上。
皇上可以不見他,但是他的態度不能有鬆懈,這麼多年來,無論寒暑,他從來不曾有過懈怠,只是今天,相比以往,他的情緒略微有些低落。
昨天一宿他沒怎麼睡著覺,他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有一面招魂旗在飄。戴皋是個相信宿命的,以他的身份,坐到現在這樣的高位,放眼大康朝,誰敢得罪他?
可是偏偏就有那麼一個不怕死的書生,敢在他門口住下來,而且還立了一杆旗,這是偶然麼?是巧合麼?還是冥冥之中預示著什麼?
戴皋已經至少有十年沒有被這樣冒犯過了,他心中的惱火自然不用說,他肯定不會放過肇事者陸錚。
但是,陸錚不過是個小角色,一個陸錚微不足道,關鍵是這件事情讓他感覺到的兆頭實在是有些不妙,讓他心神不寧,總感覺不吉利……
心事重重,戴皋到了西苑門外,今日又是太監陳彪當值,見到了戴皋,陳彪縮了縮脖子,終究還是笑眯眯的湊了上來,道:
“相爺來了?今日皇上心情不錯,留了話兒,讓相爺來了先在花廳候著,相爺,您這邊請吧?”
“呃……”戴皋心中一驚,在他想來,歆德帝今日應該是不會見他的,實際上大部分時間,皇上都沒工夫見他。
戴皋來西苑,很多時候都是應景點卯而已,尤其是今天,他想著要回去看看宋福兒差事辦得怎麼樣呢!沒想到,皇上偏偏今天就要見他。
“陳公公,今日皇上可是有什麼話留給本相麼?”戴皋問道,他說這話語氣十分的和煦,似乎已經忘記了他曾經對陳公公的種種芥蒂。
他這話其實挺委婉,乍一聽以為是問皇上留話的事情,其實是在打探皇上是因為什麼事情要見他,這對戴皋來說很重要,因為他知道了皇上的意圖,便於他早做準備,投其所好。
這麼多年,皇上的大伴都是馮仁,他和馮仁之間交情很深,兩人心有靈犀,心照不宣,配合十分的默契,可是最近馮仁都沒在西苑,陳彪在這裡當值呢!
陳彪微微一笑,道:“相爺,皇上一天都和徐天師在一起,奴才也沒怎麼見到聖顏,只是一個時辰前我得到了旨意,讓您留下來……”
戴皋微微皺眉,嘴唇掀動,欲言又止。他忽然想自己倘若不是日日都來西苑,興許皇上不會下這樣的旨意。
一念及此,戴皋深深的看了陳彪一樣,從骨子裡他不怎麼看得起太監。包括和他關係十分要好的馮仁,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邀請過馮仁到相府做客呢!
戴皋對太監和顏悅色,因為他要利用太監,所以如果太監沒有了利用的價值,在戴皋心中,這樣的太監就該死!
陳彪沒有和戴皋目光對視,而是規規矩矩的彎腰退出去了,小太監上來給戴皋奉茶,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外面傳來一聲尖喝:“皇上駕到!”
戴皋正閉目養神,手中捧著茶杯呢,他一聽這聲音,連忙將茶杯放下,站起身來,一聲爽朗的笑聲響起,歆德帝一襲道袍,神態怡然的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陳彪,再沒有任何人跟隨。
戴皋不敢怠慢,連忙跪下,大聲道:“微臣戴皋見過皇上!”
“哈哈!平身吧!戴卿啊,前些日子我們說什麼來著?朕說要給你的公子找一門好親事,沒想到,我這邊還沒有什麼動靜,外面就有人惹出事兒來了。
秦王府上的茜丫頭啊,膽大妄為,硬是喜歡上了什麼江南才子,而且還公然和那個叫李芊芊的女子一起爭風吃醋,哈,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戴卿知不知道?”
戴皋完全愣住,怔怔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想到皇上為聊這個話題。這件事登不得大雅之堂,別說是君臣之間談論,就算是戴皋私下裡和家人們談論,都覺得不好開口,難以啟齒。
現在,偏偏皇上就問到了這個話題,他怎麼回答?
“這……皇上,微臣今日事務繁忙,對這些事情都未曾知曉……”
“你撒謊啊!我瞧著你撒謊了!呵呵,我說戴卿啊,你我君臣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那個江南的小子已經殺到相府的門口了,作為當朝宰相,你還會不知道?”
歆德帝一笑,繼續道:“再說了,這小子在門口立一根旗杆,上面掛著幡,旗杆高三丈二尺五寸,按照關中的習俗,這是掛的招魂幡呢!
我就覺得這件事有點意思,一個江南的小兒,十七八歲,就有這等血性,敢跟相府公子爭女人,敢置之死地而後生,對相府先動手,勇氣可嘉,思維敏捷,人才難得呢!”
歆德帝一連說了幾個誇讚的詞彙,戴皋驚出一身冷汗,渾身的汗毛都炸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麼一點小事為什麼皇上會了若指掌?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
戴皋心中瞬間轉過無數的念頭,而後他又忍不住想今天宋福兒差事辦得怎麼樣了?千萬不要把那姓陸的書生給打死了,要不然可能要惹出禍事來呢!
戴皋如坐針氈,起立不安,歆德帝道:“戴卿,你別多想,朕即是天下臣民的君主,同時又是我道中的道友。
陸錚此子,有機緣,有福澤,眼下他立這一杆旗,手法雖然粗糙,但是卻中和神仙之道,尤其難得,難得呢!”
歆德帝一連說了兩個難得,而後搖頭晃腦的嘖嘖感嘆,戴皋心中恍然大悟,才搞明白為什麼這件事會驚動皇上。
這件事乍看是小事,可是皇上痴迷求仙問道,整個京城,修道之人不知多少?這些道士都有共同的主子,那便是歆德帝。
陸錚倘若只是去相府鬧事,就算他把相府燒一把火,興許歆德帝都不會知道。然而,陸錚偏偏立了一杆招魂幡,這幡的長短,大小,尺寸究竟如何,戴皋現在也搞不清楚。
可是那些道士就是研究這東西的,他們當然一看便明白,這件事自然會往上稟報,最後上達天聽……
整個大康朝,以戴皋的能力,他可以遮蔽歆德帝俯瞰天下的耳目,卻無法掐斷道士這一條線。可是這一次,偏偏陸錚就透過這一條線硬是上達天聽了。
無數念頭在戴皋心中轉動,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可能輕視陸錚了。這個來自江南的小兒,要麼背後有人,要麼就是個了不得的人才。
從去年的法源寺廟會,到今年他忽然給相府投帖子,然後住在相府門口,其種種行為,沒有一處行為是附和常規的,乍聽起來都是匪夷所思。
戴皋之前也覺得陸錚是在找死,又是個讀書讀蠢了的蠢材,然而今天,現在,戴皋再將陸錚的種種舉動細細思忖一遍,才發現陸錚的用心極深,深到他這樣號稱權謀天下第一的戴皋都忽略了其意圖。
歆德帝又是一笑,道:“戴卿,今天我找你,就是想幫陸錚求個情,宰相肚裡能撐船嘛,這件事你就不去計較了好不好?
年輕人,人才難得,再說了,郡主的婚事,那是朕來定的。區區江南小子,又有什麼資格迎娶郡主?
年輕人嘛,不像我們這些老頭子了,他們幹事情是敢想敢幹,膽大包天,你們家的公子,還不是一樣?
戴卿,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去,我說了一定給世章一門好親事,那定然就不會食言,戴卿你是朕的肱骨,是朝廷的棟樑,朕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戴皋微微低頭,臉上的表情誰也看不見,可是他說話的語氣卻十分的清楚:“微臣領旨!”
“好!朕承你這個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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