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看著遠方,遠處雪地裡的山嵐被周圍燃起來的青煙包裹在其中,銀裝素裹的世界中忽然多了各色旌旗。
這些旗幟一共分五色,五色旗上繡著各種神靈的圖案,一層層的高臺在山頂上迅速的堆壘起來,這些旗幟就插在各高臺的周圍。
無數穿著道袍的人從遠處走過來,他們登上了高臺,嘴中吟唱著奇怪的音符,濃郁的宗教氣息讓那整座山嵐都充滿了神秘的色彩。
陸錚幾世為人,這樣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見到,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雄兵之後,迎來的赫然是如此詭異不可思議的場景,這樣巨大的反差讓他有一種無法描摹的荒謬感。
大康朝歆德帝,他聽過無數關於此人的傳說,甚至有說歆德帝是篡位而稱帝,陸錚對歆德帝的印象大致是好大喜功,奢華殘酷,獨斷專行,機謀狡詐這一類。
當陸錚看到了懸鏡司的百餘鐵騎的時候,他深刻的感受到了帝國的王者掌控這個國家的力度和權力的分量,而現在,他看到眼前這一幕幕,如同大戶人家死人之後的法事一般,其背後的支持者也是這一位帝王,他所求的是什麼?
求自己千秋萬載,求江山永固,希望自己長生不老麼?
陸錚心中轉過這些念頭,他倒是知道有很多帝王熱衷修仙煉丹的,其中最突出的例子便是秦始皇,為求長生,他甚至還幹過派三千童男童女出海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陸錚所居的院落不遠處,忽然多了這麼一座龐大的道場,他想靜心讀書的初衷就難以得到貫徹了。
山上的法事日夜不休,濃濃的香燭的味道將這方圓數里的範圍內都籠罩裹挾在其中,各種宗教的奏樂吟唱,就在這周圍縈繞,周圍的人根本無法入眠。
眼見這等情形,陸錚不得不和童子商議,考慮提前進京,好在眼下已經近了除夕,經過了童子這段時間的安排,京城的佈置基本妥當了。
而陸錚此時進京,需要拜訪的長輩也不會太多,反正遲早要進京,趁著早進京安頓下來,爭取開春的季節陸錚不用再受其他的俗事所幹擾,可以安安心心的多讀書,多接觸京城的世界。
……
七七四十九天的齋醮已經過半,盛大的齋醮儀式由天師徐天道主持,今年是歆德帝入仙道二十年整。
二十年的修煉,歆德從最初的道童修煉到了和徐天道同等級的真人,擁有了和上天溝通問道諸神諸仙的能力,而今天的這一次齋醮,便是徐天道主持,讓歆德帝嘗試和天上諸仙諸神溝通問道,精進修為,從而達到長壽永生。
為了籌備這一次大道場,徐天道準備了一年多的時間,他動用了一千多名道士精心準備,另外還有懸鏡司的兩飆人馬全權配合他。
時至今日,道場終於成了,在過去了一半道場中,歆德帝三次溝通上天都獲得了成功,徐天道於是再得加封,歆德封徐天道為首尊天師,在朝堂上授予太子太師銜,當今的大康朝,徐天道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存在。
道臺側面,歆德帝剛剛從高臺上下來,跣足而坐,瞧他的模樣,容貌清癯,一襲道袍,袍上用金線描著八卦圖案,他的長髮挽起來,頭戴高冠,瞧上去果是仙風道骨,氣度非凡。
徐天道手執拂塵,哈哈一笑,飄然走過來,對歆德帝打了一個稽首,道:“賀喜凌霄道友,這一次法事又大獲成功了!”
徐天道對歆德以道號相稱,所謂凌霄道友,其來源是歆德帝自封道號為“凌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真人”,徐天道而今是他的師兄,兩人相見不敘君臣禮儀,而是按照仙家道號相稱呢!
歆德帝微微一笑,道:“辛苦徐師兄了!還剩二十日之功,待全部完成,回頭各位弟子皆有賞!”
徐天道含笑道:“凌霄道友,按照您的吩咐,當日這齋醮高臺的百姓名錄已經出來了,我呈上給您看……”
歆德帝本來有些疲憊,可一聽徐天道這話,眉頭一挑,興致立刻又起來了,道:“是麼?天道造化,冥冥之中自有暗喻,於細微處用心,便能窺得天道天機呢!快快把名錄給我瞧瞧?”
徐天道立刻從袖中取出一張卷軸,恭恭敬敬的遞給了歆德帝,歆德帝將卷軸慢慢的展開,仔細的看著上面的內容。
徐天道道:“凌霄道友,說來還真是奇了,當日登上這座齋醮高臺的不分男女老幼,一共為三十六人,正合六六之數,乃坤之寓意?
而著三十六人,恰好是男十八人,女十八人,年幼不及弱冠不及笄者十八人,年長者十八人。”
“哦?這有這等巧事?”歆德帝也吃驚道,徐天道一笑道:“還有更巧的,這三十六人之中,有一姓陸名錚者,乃是本屆江南科考的解元,而其齡剛好十八歲。
餘者三十五人,無一人殘疾,無一人出身倡優,無一人來歷不明,無一人……”
歆德帝慢慢站起身來,道:“解元?是恩科解元麼?”
徐天道微微愕然,搖頭道:“這……這貧道便不知曉!”
歆德帝皺皺眉頭道:“年方十八,來自江南,又是陸姓,莫非是來自江南陸家的子弟?”
徐天道又搖頭道:“貧道慚愧,貧道只知道他有功名在身,定然出身清白,倒不知其是不是來自於江南陸家……”
歆德帝道:“來人啊,給我請陸愛卿來!”
歆德帝口中的陸愛卿和江南陸家沒有半點關係,當今皇上最寵信的懸鏡司首尊陸長河,他來自於淮右。
太監下去傳旨,由於這一次齋醮懸鏡司也是重要的參與方之一,懸鏡司自陸長河以下,大家都在外面候著呢!
很快,懸鏡司首尊陸長河便來參見,君臣相見,行三叩大禮,陸長河才抬起頭來。瞧他的年齡,已然年過五旬,然而看上去卻比歆德帝要蒼老很多。
他雖然戴著頭盔,可是鬢角的頭髮已經花白了,他瘦削的臉上更是如刀刻斧鑿一般的佈滿了深紋。
他站起身來,歆德帝道:“江南陸家,愛卿可否知道?”
“呃……”陸長河愣了愣,搖搖頭道:“陛下,江南陸家和我們隴右陸姓人同姓不同宗,長河倒是知道江南陸家有人在京城,然而和他們並沒有太多的瓜葛。”
“唔!”歆德帝輕輕頷首,道:“江南出了一個姓陸的解元,今年剛好十八歲,愛卿可否知道此子?”
陸長河愕然頓首,道:“微臣慚愧,此事我竟然不知道。陛下放心,我立刻著手讓人去查……”
一旁的徐天道拂塵一甩,道:“凌霄道友,道友所說冥冥之中藏天機,我觀這天機也非得要刨根問底,其真要顯露之時,無需刻意興許其自會顯露,不知道凌霄道友以為如何?”
歆德帝微微皺眉,而後點頭,道:“也好,陸愛卿,既如此,便罷了。”他說罷,站起身來,衝著徐天道鞠躬,道:
“首尊天師道行高深,談吐之間便能指點機鋒,凌霄十分感謝!”
徐天道受他一禮,道:“凌霄道友卻莫如此說,道友悟性高絕,靈根無雙,眼下已是真人修為,壽元福澤綿長,假以時日,再有突破,貧道屆時便望塵莫及了……”
徐天道說完,長嘆一口氣,道:“我畢生求天道,求長生,五歲學道至今已經八十載。踏入真人得百壽,掐指算來,我之百壽去日無多矣。倘若再無機緣突破,終究要去和草木同枯……
凡人求仙問道,乃逆天而行,千難萬難,貧道之最恨之處乃資質太弱,靈根乃休到之根,倘若貧道有師弟一半的靈根,今日我必能再進一步,得以成就真君之尊了……”
徐天道的話說到此處長嘆一聲,神情中流露出憂傷之色,歆德帝忙道:“徐師兄卻莫亂了道心!你我皆是修道之人,當知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存。
徐師兄雖然靈根差一些,但是勤能補拙,眼下這一場大齋醮,對徐師兄來說何嘗不也是一大機緣?”
歆德說到此處,眼睛看向陸長河道:“陸愛卿,你去忙吧,今日你我君臣所談的事情不要再提,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你可知曉?”
陸長河連忙低頭道:“是,陛下,那長河告退!”
陸長河說完,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一直退好遠,他才抬起頭來,心中卻忍不住感嘆,世人都說他陸長河最懂帝心,因為陸長河從小就給陛下做伴讀,兩人有四十多年的交情。
然而陸長河卻從來不敢如此認為,比之徐天道,他真的覺得自己幾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放眼整個大康朝,能和陛下平輩論交,而且能讓陛下對其言聽計從者除了徐天道還能有誰?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徐氏本來只是山東小族,而今儼然成了山東望族,這和徐天道有今日的地位息息相關。
“江南陸家,陸錚?”陸長河嘴裡喃喃的道,他將這個名字反覆唸叨,而後牢牢銘記於心,以他懸鏡司首尊的身份,天下只要有名有姓之人,他都能查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對陸錚這個名字卻不敢有稍動,因為陛下說了不讓查,他就絕對不能去查,就算對此人有最大的好奇心,他也不敢違背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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