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上的群盜正自望眼欲穿,這時候,忽聽下方山壁像開了鍋似的嘩啦啦嘩啦啦一陣亂響,這幾百號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劇烈響聲所懾,擠到崖邊往下一望,都驚得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只見山隙深處的亂雲濃霧,被一團黑氣衝得四散,一條一丈許長的大蜈蚣,從谷底飛快地爬了上來。這大蜈蚣以扁平之環節合成二十二節,頭頂烏黑,第一節呈黃褐色,其餘各節背面深藍色,腹面暗黃,每節有足五對,生口邊者變為鰓腳,鉤爪銳利靈動。
最奇的是這蜈蚣背生六翅,三對翅膀都是透明的,猶如蜻蜓翼翅,全身冒著黑氣,背脊上從頭到尾有條明顯的紅痕,百餘隻步足分列兩側,須爪皆動,抓撓著近乎垂直的絕壁,恰似一條黑龍般轟隆隆遊走而上。
更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是六翅蜈蚣頭上還趴著個人,那人身著青袍,背有鴿籠,臂上繫了條硃砂綾子,衣襟紅綾呼烈烈地隨風飄動。不是旁人,正是卸嶺盜魁陳瞎子,他抓著大蜈蚣頭上的一對顎牙拼命扯動,大蜈蚣顯然是受了驚,從深澗裡卷著一陣黑風,沿著陡峭的絕壁衝上山巔。
這蜈蚣性喜陰涼,在白晝間潛伏在陰溼的谷底,有陽光的時候輕易不肯現身,誰知被陳瞎子誤打誤撞,竟然跳到了它的頭頂,頓時驚得它躥上山巔,竟也忘了吐毒,到得絕壁盡處,猛地鞠起腰來,首尾著力,一跳便有十餘丈高。
留在山巔的盜眾裡面,也不乏見多識廣的,但無論如何沒料到從幾百丈深的山縫中,會躥出這麼大一條蜈蚣。凡是蜈蚣之屬,均以步足多少判定習性猛惡,混亂中來不及細數,但這蜈蚣的步足之多,足以到讓人頭皮發麻發炸的程度,而且老蜈蚣活上百年才能生出一對翅來,它竟有六翼,這得有多大道行?
卸嶺群盜,以及工兵營和手槍連的軍卒都帶得有槍,可見了這蜈蚣的聲勢都自駭得呆了,發一聲喊,四下裡散開躲避,誰也沒顧得上開槍,不過如此一來,倒是救了陳瞎子的性命,否則亂槍齊發,他就不免被射成篩子。
可眼下陳瞎子的境地也好不到哪去,他被這蜈蚣向上迅速爬行躥出的力量扯動,身體如同一隻毫無重量的紙鳶,但知道一放手就得摔成肉餅。忽然陽光耀眼,蜈蚣竟是離開崖壁躍在了空中,它那三對翅膀只是擺設,從谷底狂衝上天,全藉著受驚後亂躥而形成的一股巨大沖擊力,見天光明亮,哪裡還肯停留,在半空中一個轉折,便擺頭甩尾地落了下去,掉頭遁入深潤,將一名攀在巖壁上的盜夥撞下了深澗,瞬時之間就隱沒進亂雲之中,隨著一陣爆炒鹽豆般的抓撓牆壁之聲止歇,六翅蜈蚣就此不見了蹤影。
陳瞎子被這六翅大蜈蚣下落時從頭頂甩落,翻著筋斗跌落在山巔的一株大樹樹冠上,好在那樹枝繁葉茂,並未傷到筋骨。即使這樣,也覺全身疼得徹骨,摔了個一佛昇天,二佛出世,腦袋裡七葷八素的,全然不知天上地下。
羅老歪見那大蜈蚣遁入雲深處,這才掏出槍來射殺了幾名逃兵,收攏住部隊,趕過去將陳瞎子從樹上抬了下來。此時啞巴崑崙摩勒等人也爬上山巔,眾人惦記首領安危,都湊過來看陳瞎子的死活。
羅老歪連著呼喚了數聲,陳瞎子緊閉的雙眼方才睜開,“啊”了一聲,疼得他直嘬牙花子。剛才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幾個來回下來,頭都暈到家了,眼前金星亂冒,看什麼東西都是重影的,緩了半天才怔徵地對羅老歪說:“羅帥啊……你怎麼長了倆腦袋?”
羅老歪透過盜墓大發橫財擴充軍備的計劃全指望著陳瞎子,此時見他無恙,自是不勝之喜,而且剛才人人親眼目睹,陳瞎子站在蜈蚣頭上飛至半空,又自毫髮無損地逃脫險境,那豈是尋常之輩能做到的?眾人都讚歎道:“陳總把頭,不愧是綠林道上的總瓢把子,真有通天的手段,今日親眼得見,實令我等心服口服,願誓死追隨左右……”
陳瞎子驚魂未定,但卸嶺魁首的風度卻不能失了,勉強咧嘴笑了一笑,哆哆嗦嗦地抱拳說道:“承讓,承讓,英雄身後是英雄,好漢身邊有好漢。若不是眾兄弟義氣深重,肯出死力捨命相救,就算陳某人有三頭六臂,恐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說著話陳瞎子就想掙扎著站起身來,可才發現兩條腿像麵條般發軟,軀殼中三魂飄揚,七魄飛蕩,又哪裡站得起身。
羅老歪趕緊一招手,喚過幾個手下,湘西山路多,即便是有權有勢之人,出門騎馬乘轎也都不方便,所以二人抬的滑竿比較普遍,就找了副滑竿把陳瞎子抬了,重整了隊形,退回瓶山腳下。
直到日暮黃昏,陳瞎子才算還了陽。這回盜墓出師不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越捉摸越是不甘,有幾分後悔沒聽搬山道人鷓鴣哨的話,但是身為卸嶺魁首,率眾盜墓無獲,今後還有何面目與人說長道短?綠林道上命不值什麼,反倒是臉面最為重要,可就算再帶人進入地宮,也無非重蹈覆轍,那古墓裡簡直就是毒蜃的巢穴,單憑卸嶺之力根本就沒法對付。
正在陳瞎子猶豫躊躇之際,紅姑娘在旁勸道:“如今遠入洞夷之地,天時地利已失,何不暫且退回湘陰,徐圖良策……”
羅老歪一聽紅姑娘勸陳瞎子退兵,那如何使得,不等她說完,就插口打斷了話頭:“且住,我羅老歪是行伍中人,圖的是旗開得勝,最忌無功而返,既然帶著弟兄們來了,空手回去怎麼交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從上邊進不去,就從山底挖開墓門,一步步鋪著石灰過去。這在兵法上叫步步為營,雖是吃些工夫,卻最是沒有破綻,就算墓中有條六翅蜈蚣,**他奶奶,老子叫手下幾道排槍打過去,也管保射它百十個透明窟窿。”
羅老歪說完,正好看見紅姑娘在晚霞中容顏之美,加上眉宇間英氣颯然,實是明豔不可方物,忍不住又動了先前的念頭。他知道紅姑娘最大的心願,是在大上海重振月亮門的古彩戲法,便勸她道:“咱們盜墓取財,就是為了在亂世中成就一場大業,將來等天下平定了,你羅大哥和陳總把頭免不了封王拜將。到那時,你自是要去燈紅酒綠的上海灘,憑妹子你這小身段和月亮門古彩戲法的手段,加上我不惜血本地來捧你,那真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一定捧你捧得紅透半邊天……”
羅老歪話未說完,臉上就中了紅姑娘一記響亮的耳光,她出手如電,羅老歪臉頰被打得**辣的疼,歪斜的嘴角險些被這一巴掌給抽正了。羅老歪雖是自知剛才一時興起,說走了嘴露出髒話,但自打他當了土皇帝般的軍閥頭子,誰又敢動他羅帥一根汗毛?不禁惱羞成怒,當場就想掏槍斃了這不識抬舉的女子。
陳瞎子素知紅姑娘性格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為了報仇,曾將仇人全家滅門,而羅老歪更是殺人不眨眼的草頭閻王,這兩人爭鬥起來可大為不妙,趕緊從中勸道:“羅帥暫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愚兄擅會看相,早就觀出你是胎裡道,只因早年殺人太多,在大德上虧失了些,致使仙骨漸微,不過將來功行透了,也必然有面南背北的時日。想這紅姑娘也是有道骨的,剛才她這一巴掌,拍掉了你三年的晦氣,看來羅帥皇圖霸業指日可成,可喜可賀。”
羅老歪對陳瞎子的本事一向佩服,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信了**分,色迷迷地瞪了紅姑娘幾眼,撇著嘴道:“老子也是俠骨柔腸的性情中人,怎會跟弱女子一般見識。將來妹子手癢了,只管再來打過,本帥這張臉,**他奶奶,根本就是為你長的。”
陳瞎子怕他再胡說下去,又惹出什麼禍來。紅姑娘絕不會是那種看你羅老歪手下有幾萬人馬就不敢動你的人,她真惱起來就連皇帝老子也是敢宰。這兩個一個有勢力、一個有本事,都是卸嶺魁首的左膀右臂,怎能讓他們自亂陣腳,於是趕緊將話頭帶過,部署二進瓶山盜墓的事宜。
如今看來,無論從山巔上傾倒多少袋石灰,也難以波及藏在巖縫地宮裡的毒蟲,再從絕壁下去還是照樣得餵了蜈蚣,而且那條藏在深處的六翅蜈蚣,恐怕用石灰都嗆不死它,只有亂槍齊發才能把它射殺,但大批部隊無法從絕壁下到地宮,只能從墓道里進去,也只有按羅老歪說的法子,從墓道中步步為營切入冥殿。
首先是趕緊派人回去,加運所需物資,隨後,又將其餘的部隊都部署在瓶山底下的地門附近,按陳瞎子的指示挖掘墓門。
陳瞎子利用他拿手的聞地之術,大致上規劃了幾個方位,都可能是墓道的入口,於是羅老歪指揮著工兵部隊,連夜裡挑起燈來挖掘。
到得中夜,山裡忽然風雨如晦,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一片漆黑,只聽得雷聲滾滾。遇上這麼大的雨,松燭火把是沒辦法點了,但在山腳下挖墳掘墓的工程也沒有因此中止,使用馬燈照明,穿著斗笠蓑衣之類的雨具,在一道道慘白雪亮的閃電和如注的大雨中穴地尋找墓門。
當時,在民間普遍流傳著一種觀念,挖掘古墓的時候,如果遇到天象異常,這是墓中亡魂顯靈的徵兆,深山老林中風雨大作的情形,也不由得不讓人心生畏懼。工兵營裡有些人膽小,就難免嘀咕起來,一面挖土,一面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這個說:“哥哥哎,這雨下得都冒了泡了,大概是墓裡的孤魂野鬼知道有人來動它,哭著求饒呢。”
那個說:“弟弟呀,你沒看天上全是炸雷閃電嗎?這哪裡是怨魂哭嚎,肯定是墳墓中的厲鬼發怒,再挖下去,怕是要有厲鬼出來索命了……”
正說到心虛之處,就聽雨中砰砰兩聲槍響,這倆當兵的倒黴蛋,都被羅老歪拿轉輪手槍從後腦勺“點了名”,哼都沒哼一聲,就腦袋開花死在當場。
原來羅老歪拎著槍來回巡視,監督工兵營挖墓,正好聽見這倆小子叨咕著鬧鬼,頓時殺心大起,隨手兩槍結果了他們的性命,聲色俱厲地喝道:“操你們祖奶奶,都看清楚了,哪個再敢危言聳聽擾亂軍心,這倆就是下場!”
羅老歪這回動了真格的,那兩個被當場槍斃的工兵,連屍體都不派人拖走,就擺在雨中讓大夥看著。四周手槍連的百十號人,凶神惡煞般圍著挖掘場,拉開一條條警戒線,手裡的德國造二十響機頭大張,黑洞洞的槍口隨著視線轉動。工兵們知道厲害,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一隊隊地掄鋤揮鏟,頂著傾盆大雨悶頭亂挖。
山腳的地門下,被挖開了數條大溝,雨水淌了進去可以淹過施工者的頭頂,就讓那些被捉來的山民用桶往外舀水,連番折騰了多半宿,終於挖出了一些東西。看見的人無不驚呼:“人頭?西瓜?這麼深的土裡怎麼會有西瓜?下面好像還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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