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妃的遺體,從原本普通的棺木中移出,一路上都用冰保護著,不過雖然暫時沒有出現腐爛的跡象,卻也散發著一股異味,遺容被仔細整理過,到底是那麼長時間了,不可能好看就是了。定北王的情緒還是再度的失控,“廣思,廣思……”
是老太妃命人將他死死的按照木輪椅上,失去了孫媳,老太妃心裡絕對不會好受,但是,對孫兒的腿,她更是一百個鄭重,絕對不能出現閃失,別的人說什麼,定北王未必會聽,一般人也管不住他,老太妃去不一樣,作為唯一的嫡親長輩,管束他是天經地義的。
定北王雙手扣住木輪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跟跟凸起,因為太過大力,木輪椅的扶手似乎都有些變形。等到棺木重新蓋上之後,定北王整個人像是被卸去了所有力氣一樣。
垂下頭,整張臉都埋進胳膊中。
旁人瞧見他這般模樣,也是於心不忍,有些跟著抹眼淚,便是老太妃都跟著閉了閉眼,將情緒強行的壓了下去,她自然是清楚孫兒內心的痛苦的,她痛的次數還少嗎?
然而,所有人的痛苦,都只能自己熬過去。
定北王妃孃家的那些人,因為這一路的護送,有些事情其實已經接受得差不多了,情緒上已經漸漸的穩定了下來,這一刻也同樣被定北王的情緒所感染。
想開點,他們家的女兒,未嘗不是幸運的,嫁給了自己的敬仰——
定北王雖然成為統帥鎮守北疆是後面幾年的事情,但是實際上早就隨父上過戰場,少年成名,受眾多女子仰慕,在定北王成婚之初,定北王妃沒少受到其他女子的挑釁,當然所謂挑釁更多的只是有些不忿,再加上想要考驗一下她是不是配得上她們仰慕的人,並不存在惡意,就憑護送定北王妃回皇城的人的言行,就能知道,她做得很好,被定北軍,以及北疆的百姓們所認可,同樣受到他們擁戴。
臨終的時候,相信心中也並非是怨恨,更多的大概是遺憾跟不甘,遺憾的是孩子沒了,不甘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敬仰能不能活下去。
知道他如今的狀況,九泉之下大概也能瞑目了。
從這一刻開始,陸陸續續的有人上門弔唁,整個皇城,三品以上官員,以及所有皇室宗親,都不會缺席,甚至有些官員還延遲了赴任時間。
定北郡王府的主子就那麼幾個,長寧郡主年紀不大,還不足以理事,不會她心疼祖母上了年紀,也心疼悲痛不已的兄長,強迫著自己多學一些,多做一些,事實上,在知道兄長重傷之後,她就開始成長,現在更為明顯而已。
不過有禮部協理,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登門的人絡繹不絕,不過整體上卻比較安靜,除了夠得上身份的與主人家說幾句話,寬慰寬慰,餘下的多不過就是上柱香,有什麼想法也都放在了私底下。
定北王妃沒了,自然就會有人考慮繼妃的問題,說實話,就算是定北王如今的狀況,不僅沒了實權,還成了廢人——看他坐在木輪椅上,就沒人會認為他還能站起來——也依舊比長寧郡主吃香太多,尤其是定北王還沒有繼承人,嫁進去之後,將來生下兒子,前程就絕對不用愁,先不說郡王爵位,穆家為整個祈朝鞠躬盡瘁,就剩下這麼伶仃的血脈,皇室哪怕只是彰顯仁慈,彰顯對功臣之後的優待,也絕對虧待不了,對於絕大多數的人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尤其是已逝的定北王妃出身不高。
——更有定北王的母親還是孤女。
足見定北郡王府對於王妃的家世並不看重,在眾人看來,以前因為定北王鎮守北疆,老太妃才會為他擇定了北疆女子為妻,如今情況又不同,在皇城選擇更好,不但定北郡王府不用有太多的顧忌,這嫁進去的女子也不用跟去苦寒之地,或者留在皇城擔驚受怕,定北王還是個痴情人,怎麼算,都是非常好的選擇。
因此,很多人私底下已經暗搓搓的打起了算盤,現在不適合提起此事,但是等個兩三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定下來之後,在定北王一年孝期之後,就可以舉辦婚事了。
實際山,這些盤算,老太妃在得知孫媳沒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不過她也沒想太多,尤其是現在穆北未必不會再去北疆,在孫媳的人選上,這一點也要考慮進去,好吧,老太妃除了小草,就沒考慮過別人,哪怕小草跟聞人家未必會同意,她也依然沒考慮過其他,或者說,至少要等到聞人家給出明確的答覆再做後續打算。
——當然,老太妃可不是那種死板的人,在這人選上,至少不能是孫兒所不喜的,顯然也從來就不認為定北王會不喜歡小草。
小草知道有人關心自己的婚事,只是,她大概不知道關心的人會那麼多而已,不過,再多,對於她來說,其實都一樣,她做出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哦,不對,也有可能有意外。
聞人家雖然與定北郡王府親近,在這種大事上到底還達不到插手幫忙的程度,因此也就是作為普通客人,而在這期間,小草見到了那位傳言中,備受宣仁帝寵愛的端王,見到人的第一感覺,是宣仁帝對這個兒子的封號還真是沒選錯,君子端方,不若如此。
本身自然也是眉目俊朗,儀表堂堂。
當然,小草現在時刻謹記,沒有確切的瞭解,不要輕易對一個人品行下定論。
端王是跟端王妃一起的,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端王妃親自扶著端王,或許是幾年下來形成的默契與習慣,端王行動間,看上去就跟正常人一般無二。
因為是正面碰上的,自然不好避開,而似乎也沒有避開的理由。
是小草聞人瀅以及尤氏幾個跟著韓氏一起,見了禮。
不僅端王妃笑意盈盈,以甄牧遙為因,端王都和煦的說了兩句話。
要說將他們之間的細節注意得最為仔細的,還屬於聞人瀅,就因為她本身就懷著某些想法,他們遇上的時候,端王妃對著四姐姐,眼神分明閃過幾分希冀,後面說話的時候,似乎也有意的想要將問題往端王的眼睛上引,不過端王自然的捏了一下端王妃的手,致使端王妃又不好痕跡的轉移了話頭,並未提及。
不過,這也只是聞人瀅的猜測,畢竟,真的是很不明顯,她真不敢保證是不是預想中的那樣。不管怎麼說,端王妃某些想法肯定還是有的吧。
聞人瀅就算對有些事情不是那麼敏銳,也能知道,端王這眼睛,是不能輕易碰觸的,且不論能不能治好,哪怕只是有那個意圖,怕是都會觸動很多人的心思,就擔心還沒如何呢,四姐姐就先遇到危險了,所以,在聞人瀅看來,就算要給端王治眼睛,也絕對不能是現在,而是要等到明年,給皇上治病之後。
先搭上了皇上的線,由皇上開口給端王治療,才是最為穩妥的。
不管是怎樣的強敵,有了皇上做靠山,自然是不懼的,而且,得罪“神醫”這種事,只要不是傻子,輕易都不會做的,生老病死,除了生死,中途都有太多的變數,結交了一個“神醫”,就有可能是多一條命。
當然,四姐姐現在的名氣還沒那麼高,所以,需得鄭重。
就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或許也是真的沒有發生過——一行人繼續去靈堂,一行人離開,端王跟端王妃遇到其他人的時候,差不多也是相同的情形,相熟的說兩句,不熟的,在見禮之後就往旁邊退開給端王夫妻二人讓道。端是滴水不漏,並不能看出特殊之處。
便是上了馬車,端王跟端王妃之間,也沒有說外人不可聽的話,一直到回了王府,將近身伺候的人都給打發了,只餘下夫妻二人。
“王爺……”端王妃坐在端王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的喚了一聲,只是端王不知道的是,她看著他的眼睛,帶著難言的忍痛。
端王妃對於後位什麼的,其實看得還比較淡,這幾年下來,也早就放下了,可是對於端王不同,因為早就知道自己會是他的妻,而端王本身,各方面也都是無可挑剔,所以,一顆心早就遺落在了他的身上,她努力的學習,讓自己足夠優秀,能配得上他。
哪怕是她娘早就跟她說過,他是太子,是要成為天下之主的人,三宮六院必不可少,做他的妻子,必須賢良大度,可以愛他,喜歡他,但是絕對不能將他當成一切,不然早晚會迷失了自己,然後鑄下大錯。
感情怎麼可能由自己控制呢?事實上,在他失了皇位之後,她內心甚至有著一絲隱秘的高興,如此一來,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
可是,看到這個本該意氣風發的男人,活在黑暗中,才是真正的叫她痛不欲生。
雖然他們現在看著還不錯,但是在最初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心性再好的人,也很難接受自己驟然間從雲端跌落,他的自尊,他的驕傲,倔強的不肯讓人攙扶,黑暗中摸索著,跌跌撞撞,她瞭解他,所以只能無聲的哭泣,不能坐上後位什麼的,在那時候,根本不值一提。
幾年了,自然是早就接受了現實,死心了,再說現在的日子其實真的不錯,沒有那些勾心鬥角,安穩舒適,但是,當一個醫術似乎很是了得的人出現時,終究是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扔下了石頭,不僅僅是漣漪,還有明顯的水花。
端王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手,然後抬手覆在自己眼睛上,掩蓋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要說這幾年,他真的是表裡如一,半點不在意嗎?不可能的,可是,他不想讓關心疼愛自己的人擔心,所以,將一切都掩藏了起來。
同樣的,這眼睛不比其他,就沒聽說過眼睛瞎了還能好的,所有,有些事情便是聽說了,內心的波動也不大,不過,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確認一下,心裡總是會牽掛著。
“彤娘,現在不是時候,以後再找機會吧,現在的局勢,雖然有父皇鎮壓著,鬧不出什麼大亂子,但是,只要我有一丁點求醫的徵兆,聞人家怕是要遭殃了,從今往後,我們也不會再有安寧,本王的那些弟弟們,只會以為本王依舊不死心呢。”
端王妃一時間有些洩氣,“妾身也知道,也沒想要現在就做什麼,只是想著……”
“想法歸想法,但是,半點不能表露出來,以後,也不要跟聞人家的人接觸,如果那聞人姑娘醫術真的那麼厲害,總有一天,她總會站到本王面前的。”
端王妃眼神微動,“妾身知道了。”
如果能好了,端王自然還是想要皇位的,畢竟,父皇登基之初,他就是太子,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未來皇帝,他所學的,也是帝王之道,只是有些人居然會如此膽大包天……如果他再不能恢復也就罷了,為了給身邊的人留條後路,他不會做什麼,可若是有復明的一日,他的一定會一個一個的清算過去,包括那些被父皇隱瞞“包庇”下來的。
不過,就算是如此,小草依舊還是被人給盯著了,沒辦法,關於端王一點一點的動靜,都可能讓他們草木皆兵,只能說,端王留給他們這些弟弟的陰影實在是太重了些,即便是眼睛瞎了,在父皇那裡,都依舊比他們受重用重視,如果可以,真的想要弄死他。
所以,端王的做法無疑是明智的,沒有了後續,他們自然就不至於對小草做什麼。
但就算是如此,得到訊息的魏亭裕也跟著心神緊繃起來,緊密的注意著各方的情況,吃醋什麼,都完全放到了一邊,跟小草的安危比起來,其他的,他統統都可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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