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雲舒的確不怎麼舒爽。
不過,不是在已經開始老邁的身子骨上。
在心裡。
“大叔,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有的話讓明月給我說一聲,我給您負責辦好就成,那還用您親自過來!”唐刀對獨自踱步進屋的老澹臺陪著笑臉說道。
沒辦法,且不說這位大爺是澹臺明月的父親他未來的岳父,單是看在人家不遠數千裡地送來近十萬銀洋的份上,唐刀這臉上的笑容就不能減,不管這位大爺的臉色再臭。
“這段時間,我將會陪你四行團一起到鄭州,就趁這個時間,你找一天,和明月把親定了吧!”走進屋的中年大帥哥沒接唐刀的話茬,自顧自的找了把椅子坐下,而後輕哼一聲說道。
“啊?”唐刀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
他想過這位大爺因為種種原因看他不爽,也想過會被安排一些繁瑣之事,但上來就被要求定親這事還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說這話的還是女方家長,一個傳統到骨子裡的老人家,就算是在未來,定親不也得是男方提嘛!
“啊什麼啊!怎麼,你小子還不樂意呢!”澹臺雲舒看唐刀這個呆頭鵝樣,眉頭都豎起來。
說實話,澹臺雲舒雖然傳統但絕對不迂腐,唐刀的家世可能是比不上他澹臺大家族那麼有底蘊,但唐刀足夠優秀,腹中有才華,那一句‘黑夜給了我黑眼睛,我卻用他去尋找光明’硬是讓他這個讀了多年詩書的老才子心潮澎湃一晚上,戰場殺敵是一等一的強悍,年輕輕就已經是實職上校團長,女兒對他又是情深,老澹臺這麼挑剔的人,對於唐刀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但不知怎麼的,澹臺雲舒就是看唐刀有些不順眼,尤其是看見女兒望向他時那眉開眼笑的,這種不順眼就愈發強烈。
現在,老子都違反祖宗的規矩主動提出來定親了,你小子張個河馬嘴‘啊’是個什麼意思?
中年老帥哥當然得豎眉毛。
讓老澹臺主動提出定親,也實在是迫於無奈。
抵達之後,中年老帥哥在小棉襖的服侍下喝了幾口熱茶,吃了幾塊糕點,在馬車上顛簸了近百公里差點要散的老骨頭總算是緩過勁兒來了。
這心裡的糾結卻也是緩過來了。
小棉襖的話他自然是信的,但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老澹臺可是熟讀史書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於人性更是有足夠的研究。
現在是兵荒馬亂,一旦上了戰場就是有了今天沒有明天,你情我濃的兩個年輕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因為戰爭這個巨獸的威脅就選擇肆意一把青春。
打了敗仗那自然是沒說的,大家夥兒都玩完,可若是打勝了呢?這底線一旦突破,年輕人又貪歡,大胖孫子在婚約之前抵達的可能性高於百分之八十。
而他澹臺家可是江南望族,家中嫡女若是未婚先生子,這訊息若是傳出去,名滿江南的澹臺家還有幾人能出去見人的?
帶女兒離開已經是不可能的,留在唐刀身邊‘危險’機率又是極大,在房間裡獨自踱步苦惱的不行的老澹臺差點兒要瘋。
還是陪伴他多年的老書童懂他,小聲提了讓唐刀和自家小姐先定親的建議,讓澹臺雲舒才下定決心。
雖是定親沒成親,但按照華夏的傳統,兩人就是未婚夫妻了,到時候就算抱個大胖娃娃成親,那也都是戰爭給耽擱的,人們只會羨慕他有個戰功赫赫保家衛國犧牲小家的女兒女婿,而不會笑他澹臺雲舒沒家教。
想是想好了,就是想著自己這個岳父要主動說定親,這心裡多少有些不得勁,那臉色自然不會好。
結果見自己說了,唐刀這貨不僅不是喜上眉梢,還表現出一副‘驚恐’模樣,那怒氣值不得蹭蹭的漲啊!
中年大帥哥這也是知道自己幹不過眼前這個勇冠三軍小子,不然早就一記撩檔腿上去。
“不,不,自和令媛並肩作戰於抗日戰場,唐刀就逐漸鍾情於她,自此不可自拔,這一生若能與她相守,實乃唐刀之幸!”
這應該是唐刀第一次如此正式和另一人說起自己對澹臺明月的感受。
這些話,甚至連面對澹臺明月他都沒說過。
熟悉唐刀的人都知道,他勇勐而智慧,在郭、吳二人對他的評價裡更是不乏‘狡猾’字眼,這些特質若是放在愛情中,妥妥情場浪子。
可是,在愛情中的唐刀,卻有些偏直男,再如何心動喜愛,他也極少說出那些令女子心動神搖的甜言蜜語,他的愛情,向來是用行動。
若是澹臺明月遇險,他會赴湯蹈火捨命相救,可若讓他說那些酸詞酸句,那真是千難萬難。
這或許是軍人這個職業造就的某種特質,並不僅僅只存在於唐刀一人身上。
聽唐刀說的真摯,澹臺雲舒的面色也不由緩和下來。
做父親的,從不求女兒選定的愛人有多麼優秀,只求女兒別所託非人,能有一個人像自己愛她三分之一就已是奢求。
而剛剛急匆匆走入院門站在院中的澹臺明月聽到屋內傳來唐刀所說的這句話,更是有些痴了。
硬漢吸引女子,但硬漢柔情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既是你願意,那就簡單多了,我澹臺雲舒知道現在山河蒙難,你身為國之軍人,一切當以報效國家為要務,那些繁文縟節皆可不必,找個合適的日子又安全的地方,由我這個當父親的親自做見證,你們二人把親定了,我也好安心離開。”澹臺雲舒點點頭,柔聲道。
“對不起,澹臺大叔,這個親不能定。”唐刀深吸一口氣,堅定的搖搖頭。
“你”澹臺雲舒顯然沒料到唐刀轉手就來個這樣的大轉折,不由驚怒交加。
“澹臺大叔您聽我說,和明月定親我自是千願萬願,可大叔您也知道,此時日寇猖狂,不斷增重兵攻我國土,我身為軍人,必當勇往直前。
常言說得好,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這等國戰,別說我一區區陸軍上校,就是中將上將,也極有可能馬革裹屍而還!明月只是20出頭之女子,和我唐刀定親繫結,若他日我唐刀犧牲於前線,她就有了未亡人之名,她的青春不過剛剛開始,我於心何忍?”唐刀忙又解釋道。
“你說的”澹臺雲舒不由捋起了自己頦下長鬚。
實在是唐刀說的句句在理,若就此定親,而唐刀這種軍人,定然是長期廝殺於前線,日軍攻勢兇勐,中國之軍處於劣勢,戰死的機率高於百分之五十,那也意味著愛女還未出嫁,就有極大可能背上未亡人的名頭,這對於一個人生剛開始的女子來說,當然極為不公平。
無疑,說出這些的唐刀,比他表現出來的那些近乎燦爛的優秀更得澹臺雲舒歡喜。
愛一個人很簡單,但能將對方利益置於自己感受之上,才是最難的。
“阿爸,你不要為難唐刀了好不好?”澹臺明月走進房間,眼中包含熱淚看向澹臺雲舒。
“我和唐刀相識於戰場,相愛於戰場,他雖然從未開口說如何傾心於我,但我知他!
從松江到嘉善再至嘉興至廣德,我們同處一支軍隊,可見面的時間寥寥無幾,就連吃飯,也是同軍中弟兄一起,可我從未怪過他。
因為我知道,日寇犯我國土,千千萬萬百姓在戰火中哀嚎,孩童失去父母,妻子失去丈夫,日寇的刺刀下沾滿了我華夏一族的鮮血。他身為國家之軍,自當擔負他的職責,區區兒女之情,在這等大事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以您的名聲和家中財富,女兒當然可以返回家中,至少不受這風吹日曬之苦。可女兒選擇留於此,正是因為見過太多太多的國之軍人為拒強敵,如何捨生取義。
阿爸!你見過那些將士將身上綁滿手榴彈躲在廢墟中嗎?我見過,因為日寇的坦克兇勐,他們只能也必須將自己化作可以移動的炸彈,但就算這樣,成功的機率也只有十分之一,為炸燬一輛日軍坦克,往往是一個步兵班十幾名弟兄化為飛灰,連屍骸都不能留下。
阿爸!你見過整個戰場上伏屍偏野幾近無人生還嗎?我見過。為了阻擋日寇一個步兵旅團兩個步兵聯隊的衝擊,一個步兵連近200名將士捨生忘死將一尺一寸之地之爭演繹到極致。最終,只有從掩埋的浮土中挖出一名士兵存活,他的背影,孤獨到令人心碎。”
澹臺雲舒聽到愛女口中的慘烈戰場,雖經歷過數十載人生,身軀也不由微微顫抖。
澹臺明月目光看向唐刀,眼中露出柔情:“唐刀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望你知曉我父也是愛女心切,你是軍人,只管去做好你軍人份內之事,至於你我二人,你當明白,你死,我會拿著你留下的槍繼續戰鬥,直至戰爭勝利!到時,我自會去尋你。”
這種‘你死,我會繼續完成你夢想!’式的戰場愛情表白,遠比所謂海誓山盟更為熾烈,灼燒得唐刀這種鐵血男兒的眼眶都是微紅。
平生得此摯愛,就算現在死了,也值!
“哎!乖囡,你不用再說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澹臺雲舒長嘆一聲,狠狠地扯斷了幾根鬍鬚。“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由你們自己做主吧!這些事我以後不再提就是了。”
澹臺雲舒知道,女兒和唐刀兩人都是極有主意的年輕人,兩人對於未來都有屬於自己的篤定,他再因為自己的某些傳統觀念堅持,恐怕只能是得不償失惹人反感。
只是,想著女兒這種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還要過上多久,甚至,她的生命還要系在另一個和她毫無名分男人身上,老父親的心中卻是無比酸楚,轉過身想離開,卻是鼻頭一酸,早已是老淚縱橫。
看著老人有些蕭瑟的背影離開房間,走進院落,一直沉默著的唐刀一把攥住淚眼婆娑的澹臺明月的手。
“不妨事的!我父親是豁達之人,他很快就會想通,理解於你我的。”澹臺明月竭力露出笑容安慰唐刀。
唐刀微微搖頭,眼中露出堅定,拉著不明所以的澹臺明月就出了房門。
“澹臺大叔,請留步!”
澹臺雲舒拿袖角狠狠擦了擦眼角,以免自己的狼狽被唐刀這個混蛋看見,這才轉過身。
然後,就看見一身戎裝的唐刀挺立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兒身邊,抬起右手莊重行軍禮。
“43軍四行團唐刀,因傾慕澹臺明月女士良久,又得澹臺明月女士青睞,雙方情投意合,特向澹臺家求親,還望批准,若能得準,唐刀感激不盡!待戰爭勝利,必侍奉澹臺明月女士雙親為父母!此生不變!”
這次,輪到澹臺雲舒張開大嘴了。
這是咋回事兒?剛剛這廝還無比義正言辭的拒絕,而且理由讓人無法拒絕,怎麼一轉眼就變卦了?
“還請澹臺大叔您同意,我已經決定,此生非澹臺明月女士不娶!”唐刀繼續道。
“你這是?”澹臺雲舒回過神來,遲疑著問道。
“我剛剛著實考慮太多,但經明月一說,我亦是明白明月之心意,她既已如此待我,唐刀又豈能讓她失望,還請澹臺大叔您將明月許配於我,我定全心待她。”唐刀看向身側的澹臺明月,眼神溫柔而堅定。
剛才澹臺明月的那番話是說給自己老父親聽的,其實也是給唐刀聽的,那是告訴唐刀,她既然已經將心許君,那就永伴君側,無論君生君死。
如此深情厚誼,唐刀卻還要以未來生死叵測來拒絕,那實在是對深情之辜負!
“好!我同意了!”中年老帥哥臉上露出笑容,手向前一伸。“其餘禮節不尊,但這文定之物卻是要給我吧!”
唐刀連忙在身上摸索,可身上除了澹臺明月送的那支翡翠帽鋼筆,卻是再無其他。
還是澹臺明月給他解了圍,從腰間拔出那支勃朗寧手槍,有些羞澀的說道:“阿爸,唐刀早已在多日之前就將此槍送於我,權當文定之物吧!”
中年老帥哥一咧嘴,看向唐刀,卻見唐刀更羞澀的拿出那杆自己送於愛女十六歲生日禮物的翡翠鋼筆。
敢情,人家兩人早已私下交換過文定之物了。
就他這個老頭兒在這兒瞎操心。
好多餘!這是中年大帥哥此時唯一心情。
“那今晚你陪老夫喝酒!老夫要看看我未來女婿的酒量!我和阿泰一起跟你喝!不許其他人來打擾我等!”澹臺雲舒一時間有種惡向膽邊生之感。
“好!”唐刀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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