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小子這表現,還想當兵呢?我勸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有哪勁兒你不如趕緊找個媳婦兒生個娃娃把你個皮猴兒栓家裡,莫出來讓屯裡鄉親們說我們老楊家。”楊壋鎮武裝部副部長楊福全看著跑來找自己的本家小堂弟,那是一點好臉色都懶得給。
要說他這個最小的本家堂弟,那可真生得一身好相貌,小夥兒長得也白淨,一米八的大高個,好賴還有個高中文憑,在這個世紀之交的年代,也不算輟學青年。
上大學,對於楊壋鎮這個位於東三省的苦寒小鎮來說,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這麼多年,整個楊壋鎮能考上大學的,絕不會超過一百人。
高中和中專,就是絕大部分青年求學的天花板了。
要說堂弟這體格、樣貌,去當兵那是真的沒得說,來招兵的連長那絕對是一眼就能看上。
可楊福全真不敢開這個後門啊!
楊平安是什麼人?那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混子,你要說他小的時候去屯裡這家薅把菜,那家摘個桃兒啥的,這在農村都不算什麼事兒,小娃娃不是?
可這貨都20的人了,也沒個正經工作,整天就家裡蹲著,種苞米這些活兒他是幹不了的,但他也無師自通有點靠山吃山的本事,就是也守不住財,上山套個兔子下河撈著魚蝦了,就去鎮上集市裡賣點錢,除了給自己那個80多歲的爺爺買幾斤包穀酒,剩下的就去網咖玩兒。
雖然不害人也不偷不摸不搶的,但這種行為模式在篤定勤勞致富的楊壋鎮人們眼裡,那就是個典型的混子。
也就是楊平安沒仗著自己的好相貌去勾搭一下大姑娘小媳婦兒啥的,否則二流子的名頭絕壁是給他安排上了。
可就算如此,一向傳統的楊福全那敢把這樣的‘混子’堂弟給塞部隊裡去,萬一他在部隊裡也‘混’,那不是砸了楊壋鎮武裝部的招牌,以後誰還敢從他楊壋鎮招兵?
那不也是堵死了楊壋鎮廣大優秀青年們走出去的路嘛!畢竟,在這個時代,考學考不上,要麼去省城和沿海發達城市打工,要麼參軍入伍,爭取在部隊好好表現提幹留在部隊,只要提幹了,那就成國家的人了,哪怕在退伍也能回市裡和縣裡有個正式工作。
楊福全就是透過這樣的路子走出楊壋鎮,最後以副連級幹部復員回到家鄉擔任鎮武裝部副部長的,能某到這個職位,那還是得益於他的老團長恰好復員在本省武裝部,幫他打了招呼。
回到家鄉當了‘官’的楊福全也成了楊家山屯的門面擔當,基本上屯裡的鄉親們有啥事兒都會找他,更別說像楊平安這樣還沒出五福的堂弟了,找他辦事簡直再正常不過。
只是,別的事兒楊福全還能給他通融一下,但參軍這事兒多嚴肅?
“哥,那我走了。”一向不太著調的楊平安顯然也不敢在楊福全這個家族門面擔當的本家堂兄面前造次,被這樣無情拒絕外帶嘲諷了,也只能悶悶的回了一聲,扭頭就走。
“回來!”楊福全看著背影蕭瑟的堂弟,也有些於心不忍,連忙又將其喊住。
“哥,是不是......”楊平安扭頭,臉上露出驚喜。
“你小子也都老大不小了,20的人了都,就別這樣天天瞎混了,改天我問問我縣裡的老戰友,看能不能在廠子裡給你找個活兒幹,你等我訊息。”楊福全一邊說一邊從兜裡掏出50塊塞進楊平安手中。“成伯年齡也大了,你少買包穀燒這些烈酒給他喝,去買兩瓶好點的,告訴成伯,等週末放假了,我回屯裡陪他喝兩杯!”
“我昨天剛套了兔子.....”楊平安第一反應想拒絕,但看看堂兄不容拒絕的表情,也只能點點頭收下了。
“平安啊!你搞別的都行,就是這當兵啊!真不行。”看著堂弟有些灰溜溜離去的背影,楊福全微微嘆了口氣。
所謂的家裡蹲,屯裡的混子,其實都不過是藉口,當過兵的楊福全哪能不知道部隊就是個大熔爐,什麼黑鐵、青銅都能鍛鍊成精鋼。
他拒絕的真正原因,還是楊平安的家庭成分。
楊福全那個遠房堂伯、楊平安的親爺爺兄弟幾個年輕的時候都有曾在國府軍當兵的黑歷史。
雖然是過去那麼多年了,但當兵畢竟還是要政審的,當年楊福全當兵的時候,部隊還專門派人來調查了,還是隔了超過三代人了,這才沒受到什麼影響。
楊福全扯別的理由不說出來,也是怕堂弟怨堂伯。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知道,那個時代,都是身不由己,而且堂伯那條空空的褲腿對於他這個曾經的軍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老人一定經歷過很殘酷的戰場,哪怕他從來未向任何人說起過他參軍時的經歷。
“爺爺,我回來了!喏,看這酒不錯吧!”回到家的楊平安壓下心中心事,一臉不在乎的將兩瓶瓶裝酒放在坐在門口大槐樹陰涼中曬太陽的爺爺手邊。
楊平安的父母在十年前出了車禍去世,家裡就剩爺孫倆兩個,算是相依為命。
只有一條腿的老頭兒對唯一的孫子很是疼愛,甚至楊平安高中畢業了也不去工作就靠去山上弄點山貨和他自己那點可憐的五保金生活,他也不多說什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就像他給孫子取名平安一樣,他從不指望孫子出人頭地什麼的,只望平平安安的渡過這一生。
老頭兒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喝個酒,也不要什麼下酒菜,把自家地裡種的黃豆炒一小碗,就能下半斤酒。
而他最喜歡乾的事,就是坐在家門口那顆大槐樹下,看著遠方的苞米地出神,有時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楊平安問過爺爺,問他為什麼老看著那裡,老頭兒搖搖頭什麼都不說,只是眼神蒼涼了幾分,額頭上的皺紋彷彿又深了些。
“怎麼?你這是套著狐狸了還是撈到大魚了?捨得買這麼好的酒?”老頭兒掃了一眼瓶裝酒,淡淡的問道。
“福全哥給錢買的,他說週末的時候來陪你喝兩杯,看來這兩天我得多去山上兩趟,不然你們倆連個下酒菜都沒得。”楊平安垂下頭悶聲悶氣的回答道。
“你去找福全,是不是說想參軍,被他拒絕了吧!”老頭兒眼皮微微一動,問道。
“爺爺,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想去當兵,我小時後爬樹爬山,比狗蛋黑娃他們爬的快得多,我去網咖打CS,也是想訓練槍法和反應,甚至我去山上套兔子,也在想,如果我在部隊,指不定也可以靠這些設計機關,就像電影裡的蘭博一樣幹掉敵人。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讓我去當兵,福全哥也不讓我去,我真的是有些想不通。”可能是在自己最親的親人面前的緣故,楊平安一直有些低沉的情緒突然爆發了。
“哎!”老頭兒面對著孫子鬱悶情緒的宣洩,有些渾濁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濃濃悲涼,閉上眼發出一聲輕輕嘆息。
見爺爺的情緒似乎也因為自己的發洩而變得低迷,臉上縱橫的溝壑似乎又深了幾許,楊平安心中也忍不住湧上濃濃愧疚。
他是爺爺一手帶大的,爺孫倆感情極深,只是,青年人特有的倔強不會讓還在濃濃郁悶中的他這麼快就低頭。
“你是不是真的想去當兵?”還閉著眼的老頭兒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嗯!”楊平安狠狠點頭。
自從小的時候看過村裡放過的‘血戰臺兒莊’電影,不過八九歲的孩童就被那些抱著炸藥包衝向日本人坦克計程車兵感動了,他也想成為他們。
“我那個樟木箱子最下面的小木盒子,你去拿出來!”老頭兒從衣服裡拿出一把鑰匙,遞給楊平安。
楊平安拿著鑰匙有點懵!
那個樟木箱子他知道,爺爺可寶貝的狠,據父母說,就連他們也從未見老頭兒在他們面前開啟過,有很長的一段歲月,那個箱子被爺爺埋在院子裡的地底下。
沒成想裡面竟然還有個小木盒子,難不成那裡面裝著啥金銀財寶,讓他去跑關係走門道用?
要知道,傳說他們老楊家在六七十年前可是大戶人家,後來因為日本人來了才衰敗了。
既是大戶人家,哪能不留點後手?
想到這裡,楊平安心裡不由一片火熱。
只是,拿出的那個小盒子,可比楊平安想的要輕的多,金手鐲銀錠啥的是別想了。
坐進院子裡的老頭兒伸出手,在已經快包漿的小木盒子上輕輕摩挲許久,眼神里閃過難明的滄桑,輕輕抽掉木蓋。
木盒子裡真的是沒有楊平安想象中的金銀珠寶,更沒有什麼銀票和存摺,銀行卡什麼的,就壓根沒在楊平安腦海裡存在過,那裡面只有一本殘破到只剩邊邊角角的證件和幾張黑白照片以及幾枚勳章。
“你不是聽屯子裡說我們楊家曾經是大戶嘛!這照片里人,都是!”老頭兒示意楊平安拿出其中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黑白老照片,不過因為儲存的足夠好,照片哪怕到如今也依然很清晰!
照片裡,三名軍人穿著軍裝英姿颯爽,不過,很明顯的,邊上的兩名軍人身材要更魁梧一些,中間的要瘦弱很多,只要沒眼瞎,也能看得出來邊上的兩名軍人對中間那個極為照顧,不然就那個豆芽菜,憑啥站三人最中間。
“這是你二爺爺、三爺爺。”老頭兒輕聲說道。
“那中間的這個?”楊平安本能的問道。
“是我,我在我們楊家那一代排行第六,上面有5個兄長,下面3個弟弟妹妹!”老頭兒的聲音很平靜。
“我勒個去,我們楊家這麼多人呢?”楊平安眼睛差點兒沒變銅鈴!
果然,他們老楊家曾經是大戶,爺爺也如傳說中說的那樣是當過兵的。
“那一年,你太爺對天起誓,必殺日寇報我楊家血仇,我們6個兄弟去投軍打日本鬼子。
你大爺爺和四爺爺五爺爺投的是二十九軍,日本人打宛城時,你大爺爺戰死,四爺爺在一個月後阻截日軍追擊時戰死,五爺爺是在第二年死在了臺兒莊......”老人講起這個,眼中滿是沉痛。
尤其是想起自己那個時間段,也曾經過徐州,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和團座長官講一講,指不定就能在那裡和五哥見上最後一面了。
可那個年月,楊家又在敵佔區,別說通訊了,就連陣亡通知書,老楊家都沒收到過一封!
這些訊息,還是一位衛國戰爭勝利後不想在打仗偷偷從部隊裡逃回來的隔壁縣的一名少尉排長告訴楊家的。
楊平安微微一呆!
“你二爺爺和三爺爺帶著我,投了67軍,淞滬之戰,他們兩個都沒了......”老人輕輕的說著發生於60多年前的事,聲音無比的平靜。
但眼窩裡卻是閃爍著點點淚光!
哪怕已經過去63年了,他依然清晰的記得三哥要開車去引誘日機回過頭告訴他:“再苦再難,你也得給我活著,咱老楊家一門六兄弟必須得有個回去給家裡報信的。”
他做到了,他完成了對年輕三哥的承諾,他在衛國戰爭勝利後拒絕了長官和戰友們的挽留,放棄了大好前途,固執的選擇回了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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