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殘樓畫角!
方顯絕挺立在HY市中心十字街頭,血紅的夕陽光亮透過滿城青色的硝煙,一層一層,浸潤開來,或明或暗地塗抹在廢墟上。
舉目四望,中國陸軍中將的身邊,瓦礫堆積如山,到處都是被炮火、炸彈炸得亂七八糟的屍體,有中國人的也有日本人的。
曾經敵對的兩方,如今都沉默的在廢墟里,不管是殘忍還是英勇,都在腐爛裡默默消亡!
刺鼻的硫磺味兒在空氣中久久不能散去,暫時掩蓋了聞之令人作嘔的屍臭,遠方炮彈的爆炸聲和各類槍支射擊聲依舊響徹天地。
槍炮聲和殘陽餘暉照耀下的廢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副攝人心魄的畫卷,似乎要將這位昂首站在廢墟之中的衡陽守軍最高指揮官席捲入其中,將他和戰死於這座城中的萬餘麾下封印在時光的長河裡。
或許,做為率領全軍在這座古老城市裡戰鬥了111天的最高指揮官,方顯絕寧願這刻成為永恆。
是的,這已經是衡陽全城傾力最後一戰的第3天!
這一戰,衡陽全城不留任何餘地,就連野戰醫院裡還能自主行走的傷兵,也統統拿起了武器投入戰鬥。
他這個衡陽最高指揮官身邊,也只有一個拿著大砍刀的警衛員,就連他這個陸軍中將的配槍,也給了一名只有一條胳膊依然要求參戰的傷兵。
根據唐刀的戰術設計,此戰,不僅要反攻衡陽全城,更要殺出城池,重新恢復城南、城西部分陣地,日軍要想反撲,就必須得和兩個月前一樣,再一塊陣地一塊陣地的啃下來。
這一打,就是將近70個小時,衡陽城各街區早在2天前就已經全然收復,這2天則是衡陽城外郊區陣地的反覆爭奪。
1天前,也就是9月20日,唐刀率領四行團主力做為前鋒,攜6000預備役及一個傷兵營共7900人,已經收復雁回峰和虎形巢及張家山等陣地。
此刻前方炮火震天,應該是他們正在與日寇激戰,不知這一戰過後,那8000餘人,還有多少能列隊與他之前。
而第10軍麾下3個步兵師集合的殘兵,則攜9000預備役和兩個傷病員,在收復城內街區後,分成兩部,由城西、城北而出,和日軍鏖戰,最遠的陣地,已經距離衡陽城超過10裡!
基本已經完成戰前制定的戰略目標!
只是,做為衡陽守軍最高指揮官,方顯絕卻沒有半點欣悅!
因為他知道,這已經是衡陽守軍拼盡全力爆發出的最後璀璨,從這一刻開始,衡陽城內再無法給這些士兵們一顆糧一顆子彈,他們持續作戰的能力,絕不會超過3日。
最終還得看外圍的數十萬大軍的動作,如果他們還是像這三個月中躊躇不前,那衡陽城將永墜黑暗。
三天前即將傾力反攻的黑暗中,在中央銀行的平臺上,林恆用十八堆篝火,擺出‘死戰’二字,向從高空中經過的運輸機發出衡陽城最後訊號。
如果他們再不下定決心和外圍日軍決戰,那他們再看到衡陽城內的軍民,那就只能是一堆堆白骨了。
從方顯絕親口下達反攻命令的那一刻,作戰處長唐刀就透過電話向各團長官宣佈:“此戰為決死一戰,此戰,不計戰功,不計損耗,不計傷亡,全軍將士,全力殺敵,直至自己死去!殺!殺!殺!”
“拿起刀槍,
殺向戰場。
忘記我們吧,妻子,
忘記我們吧,爹孃,
敵人佔領了中國的土地,
敵人佔領了祖先的廟堂。
喪失河山,流亡何方?
親愛的同胞們,流著我們眼淚,
摟著我們刀槍,
殺向戰場,
殺殺殺!”
不知道是哪裡的戰士唱起了軍歌,還是遠方巨炮的轟鳴讓心神迷離的陸軍中將產生了幻聽,方顯絕竟似聽到了很久沒有聽到,而在這大炮的轟鳴中根本就不可能聽到的第10軍軍歌。
這軍歌曾經是預10師的軍歌,還是青年方顯絕在江浙的時候,和已經戰死沙場的孫明謹一同在油燈下寫就的,方顯絕彷彿又看到那張年輕溫和的臉龐,微笑著衝他喊:“長官,我們一定能打贏這場戰爭!”
“明謹,我們真的能贏嗎?”方顯絕痛苦地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垂首喃喃自語。
時至今日,他已經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們,還有衡陽城的那些老百姓們,他們已經流乾了所有的血......
“嗡嗡嗡!”飛機的轟鳴聲響徹天空。
巨大的運輸機竟然距離地面僅不到300米的高度從衡陽城的上方掠過,機腹下綻放出一連串傘花。
不過,不同於往日,這次運輸機竟然沒有投下物資包就遠飛,而是不斷在衡陽城上空盤旋。
方顯絕漠然抬頭,眼神中亦閃爍著不解。
“報!軍委會通令,請方長官親啟!”一名醫護兵一邊向方顯絕這裡狂奔,一邊高聲喊。
“報!軍委會通令,請方軍長親啟!”另外一邊,一個預備役士兵同樣朝這邊狂奔。
顯然,那些投下的物資包裡,和曾經一樣,都放著一封一模一樣的軍令。
只不過,在之前的一個多月裡,那上面的內容都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援軍明日抵達!務必堅守!”
果然,幾封同樣款式的信封上面,都寫著同樣一句話:“方顯絕啟!”
方顯絕深吸一口氣,伸手拆開其中一封信封,緩緩展開疊好的信箋,映入眼簾的文字,令這位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陸軍中將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數秒後,這位收到所部巨大傷亡數字也只是眉頭緊鎖,眼見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大將奄奄一息也只是目光沉痛的中將軍長,竟然緊閉雙眼仰首望天,兩行淚水滾滾而落。
見方顯絕如此模樣,周圍的幾名士兵紛紛垂首,心中難過異常。
衡陽城,依然還是被拋棄了嗎?
“明謹,我們贏了,老子們終於贏了。”方顯絕突然沖天高聲喊起來,並將手裡的信箋向天上扔去。
“第10軍的弟兄們,四行團的弟兄們,衡陽城的弟兄們,你們聽見了嗎?老子們贏了。”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趙子立撿起落在地上的信箋,凝目望去,上面赫然寫著:“我第9戰區、第3戰區、第4戰區所部,已決意與敵決戰,激戰兩日,日寇主力已向潭州遁走,第27集團軍,第74軍8萬大軍正星夜殺奔衡陽!
援軍,今日可達!”
“贏了,我們真的贏了!”
怪不得日常行事沉穩篤定的方大軍長竟然會如此做派,突然看到這一好訊息的趙子立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彷彿有什麼在那裡炸開了。
恍惚間,竟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與之對應的,是遠方本還在響徹天地的槍炮聲和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猛然間就此沉寂。
本還在猛攻的日軍潮水般退下,冷鋒、李九斤等一眾前線指揮官沒有掉以輕心,依舊在冷靜的部署防禦調配兵力,等著日軍下一撥進攻。
在這方面,他們早都是行家裡手,在這樣的戰場上,那一天不打退個日軍七八個波次的進攻?
可這一次,他們等了足足半個小時,也沒等來哪怕一枚從對面射過來的子彈或炮彈,更別說日本人了。
拿著望遠鏡看過去,目之所及,只看到焦黑的土地和歪歪扭扭殘存的灌木,根本看不到‘屎黃色’的身影。
“咱們又沒球得炮彈了,日本人咋還學會挖洞躲地下了呢?”裹了至少半個身子繃帶的李九斤狠狠吐了口老痰,滿眼不解。
參兵十七年的老兵油子在過去的17年中連油皮都沒咋蹭破過,堪稱四行團內的氣運之子,但在衡陽這一戰中卻是栽了。
右手五根手指頭,僅剩大拇指和食指,另外三根被一枚炮彈皮劃過齊根斷掉。
“老天爺對老子還是不錯的,你看,這至少給老子留了可以扣扳機的手指頭,不然只留一根尾指老子上哪兒哭去?”李九斤當時還笑著安慰給自己包紮傷口眼淚汪汪的夏大雨。
但過去17年對李九斤一直眷顧有加的老天爺這次顯然是太忙了,在接下來的巷戰中,李九斤總共負創8處,胳膊、腿、胸等部位,不是槍傷就是彈片濺射傷。
不過要說老兵油子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強,這些傷換成別人,就算是不死,那也得進醫院躺著,結果這貨撒點止血藥裹一裹繃帶,照樣在戰場上待著,而且這一待就50天,老天爺竟然也沒把他收走。
就連唐大團座見了他的面都狠狠地抱他,說要沾沾他這氣運之子的運氣。
但李九斤卻從來不抱他的3營兄弟,他怕自己命硬,克了自己的弟兄。
每個人對命運的理解不同,卻不妨礙他們在戰場上親如弟兄相互依靠,不是嗎?
李九斤們沒再等來日軍的進攻,卻等來城內傳來的好訊息:外圍日軍正在逃竄,衡陽之圍已解!
在傾盡全力一戰的衡陽守軍看不到的20公里外的一座小山上,橫山勇同樣在遙望衡陽方向。
這個距離,這名已經被日本陸軍大本營勒令回國述職的日本陸軍中將壓根看不到廢墟上方還在升騰的硝煙,可即將落下的殘陽依舊清晰的映照著他眼中的落寞。
衡陽之戰,第11軍敗了,大敗!
或者,用一敗塗地這個詞語來形容要更合適一些。
他錯估了衡陽城內守軍的兵力以及堅韌的意志,更錯估了那名薛姓司令官的隱忍。
在攻擊衡陽這100天裡,哪怕是在60天前他幾乎調了11軍一半的主力抵達衡陽,但其實他無時無刻不防著一直停步不前的中方第9戰區20多萬主力,包括從桂林方向而來的中方最精銳步兵軍74軍以及從贛省方向來的10餘萬中方大軍。
接近40萬的中方主力,別說他這個11軍司令官,就是中國派遣軍司令官田俊六都不敢不重視,遠在華南的23軍主力一部已經抵達桂省邊境,華北方面軍亦抽調兩個師團南下至江夏。
一旦中方異動,中國派遣軍隨時可以在湘北重新聚集起超過20萬大軍和中方主力決戰。
結果,出乎橫山勇意料的是,不管衡陽戰事多激烈,在衡陽百里外的中方40萬大軍彷彿沒看到一樣,只是和11軍不過8萬人對峙,根本沒打算繼續向前,攻擊力度反倒還不如兩個月前,那好歹還有三個步兵師抵達衡陽郊區。
衡陽就像個巨大的絞肉機,要想前面所有的努力不白費,橫山勇只能被迫將第11軍的諸多精銳向衡陽那個彷彿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裡投去。
直到40天前,橫山勇判斷第9戰區那位薛姓司令官根本不敢冒著失去桂省、滇省的風險和帝國決戰,他孤注一擲,再調兩個師團前來攻打衡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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