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彙報飛機受損情況,我很快就會抵達你處對你進行伴飛!。”天空中正在轉向的黃新銳顯然沒有那幫沒有目睹戰況的戰友們那麼樂觀,語氣中帶著幾分凝重。
唐刀和白髮將軍不約而同的拿起望遠鏡,再度看向空中。
“洞洞么,座艙玻璃全碎,尾翼全失,機頭很難拉起,我只能勉強控制速度,現在頭很暈,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陳平虛弱的聲音再度響起。
陳平並沒有彙報,他的胸前還插著一塊比成人手掌還要大得多的玻璃。
如同沈崇海想的一樣,千鈞一髮之際,他沒有直接進行對撞正是怕造成二換一,那實在是太得不償失了,他選擇了和好友模擬了百遍的‘空中手術刀’戰術。
但飛行技巧再高,他也無法保證在那個交錯的瞬間他的座艙還能距離日機一米。為了提高成功率,他只能以最近的距離從日機腹下高速掠過。
因為劇烈的碰撞,座艙破碎的玻璃在高速狀態下猶如子彈,破開厚厚的飛行服,插進了他的胸膛。
血液在大量流失,呼吸變得困難,他雖然努力睜著眼,還拉下了擋風鏡,但依舊幾乎看不清前方。
通話器裡一片寂然。
應該說,天空之上和能聽到他們對話的地面17師指揮部,一片沉寂!
座艙玻璃全碎不是大事,但尾翼缺失,對於飛機來說,卻是極為要命的事。
飛機航向和俯仰,靠的可都是尾翼上的尾舵。
“烈日,你可以跳傘了,你現在正位於我方陣地上空,重複,這是命令,你可以跳傘。”沉默了兩三秒後,黃新銳的聲音突然抬高了八度。
“不,洞洞么,我要將飛機開回去,這是屬於我的座機。”陳平哀求的聲音在通話器中響起。
“烈日,你聽我說,我在課堂上是不是告訴過你們,飛機尾舵缺失,你將很難對飛機方向進行控制?而現在你的機頭很難拉起,那說明機翼也有損毀,升力不足,尤其是在低空更為危險。
再有十秒,你會由現在的高度降到400米,那個高度,連跳傘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以老師的名義保證,回到機場,一定會給你再配一架最新的飛機,你知道的,蘇方答應我們,三個月後還有一批戰機交付!而且,這批戰機還配備了7毫米重機槍,威力會更大!”黃新銳耐心的在無線通訊器中勸自己的弟子。
“洞洞么,我知道我會有新飛機,可是,我們中國沒有,我們的戰機只能靠進口,淞滬金陵兩戰,中國空軍,都打沒了。
能多留下一架,就多一分戰力,我不想在地面上看著我的老師和戰友們拼命,我想和你們在一起,哪怕是死!
我的老家在江城,我的父母、妹妹、未婚妻都在那裡,我想讓他們看見我在為他們而戰。
求你,讓我再試試。”
陳平以無比虛弱的聲音哀求著。
通話器裡又是一片沉默。
在人們目光所不能及的飛行座艙裡,防風鏡下,盡是一片瑩然。
做為飛行員,他們太懂自己戰友所說的一切了。
戰機,就是飛行員的第二生命。沒了戰機,他們拿什麼翱翔藍天,拿什麼保衛藍天。
他們航校裡除了黃新銳這樣的華僑教官,還有他憑藉私人關係從米國高薪聘請回來的洋教官,洋教官的飛行技術沒得說,但面對戰機和飛行員的選擇宗旨是:飛行員永遠比飛機重要,寧願不要戰機也要保證飛行員的安全。
可這裡,是中國!
在中國,幾乎所有飛行員的第一選擇都是保戰機!
是飛行員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嗎?培養一個飛行員的費用幾乎能武裝一個步兵營。
是他們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嗎?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愛和愛自己的人,誰能輕易割捨?
不是,都不是!而是在中國,沒了飛機,就真的再沒有飛機了。
現在的中國,海運渠道已經全部被日軍用艦隊封鎖了,唯一的陸地運輸渠道只有和毛熊國接壤的遙遠大西北。曾經的絲綢之路,造就了古代中國的繁榮,可現代戰爭,等不起。
中國的藍天,需要守衛!
唯有,捨命保衛飛機。
唐刀沒有說話,唯有拿著望遠鏡看著天空,並靜靜傾聽!
這個時代的軍人,不管陸軍還是空軍,都無愧於這個悲慘但卻波瀾壯闊的時代。
他們,遠比他想象的更堅強!
中國,必不會忘記這個時代,以及在這個時代點燃自己照亮黑暗之途的人們!
“烈日,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你的機頭一直向下,那太危險了,你必須要將飛機拉昇到800米。
你聽我說,如果拉桿無法拉動機頭的話,放襟翼,減速,將速度減到260碼。”黃新銳的聲音再度在通話器中響起。
“好的,我盡力試試!”陳平有些艱難的在黃新銳的指揮下操作著飛機。
“很好,試試不用尾舵,用襟翼,能控制飛機轉向嗎?”
“應該能!我試試。”
“好的,烈日,我來了,我會陪著你一起把飛機開回去的。但你答應我,再聽到我再次跳傘的命令後,必須遵守命令。這不是老師對學生的要求,這是第六臨時航空總隊副總隊長的軍令!”已經飛到陳平戰機身邊不過三十米遠的黃新銳強忍著眼中的淚水遙遙的衝陳平比劃了一個大拇指手勢。
“其餘所有人,你們自行按照航圖去轉場機場,以280碼巡航速度,注意節約燃油,我陪烈日一起回機場,咱們機場見。”
“烈日,我們機場見。”
“洞洞么!請一定要帶烈日回來。”
“有老師帶我,你們就別操心了!”陳平艱難的笑了,衝著三十米外給自己豎大拇指的老師比了個OK手勢。
誰也看不到,他胸前的血,在高空寒風的吹拂下,越流越快。
“洞洞么,烈日,以及所有聽得到我聲音的我中國空軍英勇的飛行員們,我是第17師師長趙守山,請你們接受第八十集團軍921師,第二十二集團軍104師,以及第二戰區所屬第17師,第12師,第101師、四行團全體官兵最崇高的敬禮。”白髮將軍在唐刀的提示下按下通話器開關,肅穆的說道。
“全體都有,敬禮!”唐刀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隨著唐刀的吼聲,17師指揮部門前以及周邊所有的警衛戰士,全部將槍放置胸前,仰望天空,肅穆行禮。
這是四行團官兵在戰時第一次行軍禮,違背了團部制定的軍令。
但唐刀覺得,天空上的他們,有這個資格。
雙方各自參戰數十架戰機,雖然還沒有具體統計,但至少也是殲敵3倍於己方損壞戰機的戰績,放在任何戰場,都是足以自傲的戰績。
唐刀估算的距離真實已是大差不差,戰後第二日,這場空戰最終統計出來的戰績是48對17,中方共擊落擊傷48架日機,己方損失17架!
這狠狠的一個大嘴巴子,不光是扇得日本華北方面軍一堆大將、中將們滿眼金花,更是將日本第20師團所屬步兵第39旅團徹底扇進了地獄。
日本華北方面軍別說再想在幾個小時內組織足夠的空中支援來拯救第39步兵旅團,就是在未來的兩三個月,都別想再一次性出動兩個中隊以上的大型戰機編隊!
那可不僅只是對晉東之軍有巨大幫助,甚至於對整個第二戰區最後防線和整個北方戰局,都有著無與倫比的幫助。
“謝謝趙將軍,也請接受我們的敬禮!”黃新銳和幾名空軍飛行員一愣之後,也紛紛在機艙中回禮致敬。
“向英勇的我晉東防線參戰陸軍弟兄們,敬禮!”陳平努力的咧開嘴,艱難的抬起右手。
中國陸軍和中國空軍,在戰場上相互致意!
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在晉東之戰結束後也一定會成為美談!
可世事,從未如人意!
就如同人從不存在完美一樣。
所有人的目光中,空中正在轉向東方屬於烈日的那架已經破破爛爛的中國戰機再次失去控制,剛剛拉起的機頭爬升了沒兩百米,再度進入俯衝狀態。
黃新銳猛然一驚,側首向自己身邊不過三十多米的陳平望去,看見他的頭正逐漸的垂了下去。
“烈日,烈日,呼叫烈日,飛機正在俯衝,拉昇,拉昇。”
可是,卻並沒有得到回應。
“烈日,烈日,飛機即將失控,我命令你,跳傘,立刻跳傘。”黃新銳也壓下機頭,隨著陳平一起進入俯衝狀態。
兩架飛機像利箭一樣,不斷的降低高度。
揪心的一幕,讓地面上已經進入一線戰壕即將開始向日軍被轟開缺口陣地進攻的中國軍人們彷彿都忘記了自己身處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不少人甚至仰首看向了天空,就連他們的長官也忘記了斥責,因為他們也在看。
事實上,就連士氣低落的日軍步兵們,也在看。
中國飛行員,先是用無與倫比的勇氣救了自己的戰友,接著,以更大的勇氣搶救自己的飛機。拋開雙方的仇恨暫且不談,光是勇氣這一點,就算是日軍,也是佩服的。
即將如火如荼的戰場,竟然因為一架飛機的安危,除了已經逐漸稀疏的炮聲,整個戰場竟然進入靜默期,堪稱戰爭的奇蹟。
“對不起,老師,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回機場了,咳咳!真的很對不起,我盡力了!”陳平垂下的頭稍稍抬起,很艱難的道。“對了,記得要找到大海,他一定沒事兒的。”
“混蛋,我命令你立刻跳傘,我會親自來接你和大海他們一起接回去。”已是三十出頭的空軍少校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狠狠地流了下來。
三十多米的距離,已經讓他很清晰的看到陳平大口噴出鮮血沾染的飛行服。
原來,他受傷了,還那麼重。
他無比後悔沒有第一時間命令自己這位勇敢的僚機飛行員跳傘,如果在一分鐘之前跳傘,飛機沒了,但他或許能活。
可是現在,他還能有力氣扛著巨大負荷站起來爬出座艙嗎?做為王牌飛行員的黃新銳很清楚,那個機率低於百分之十。
“對不起,老師,我騙了你,我已經沒力氣了。
請代為轉告我的父母和妹妹,說我愛他們,也請轉告我的未婚妻,另擇他人,勿以我為念。為我中華而戰,陳平死得其所,今生不悔!”
通話器裡,陳平的聲音越來越弱。
陳平的視野裡,他的頭越垂越低。
在誰也看不見的破碎座艙裡,年輕飛行員的手,輕輕撫摸在胸前口袋裡已經被鮮血染紅看不清眉眼的一張黑白照片上,喃喃低語:“毓華,對不起!我愛你,很愛,很愛啊!你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睛和眉毛,就像彎彎的月亮”
聲音,逐漸低下去,終不可聞。
徹底失去血色的手指停在黑白老照片裡那張秀美而年輕的臉上再也未動。
失去所有控制的飛機就像一匹狂奔的野馬,整個飛機旋轉著向著地面狂衝。
“混蛋,我不會轉告,我不會轉告的,你自己去告訴他們啊!你特良的給老子跳,給老子跳啊!你特麼這是違背軍令,老子命令,執行命令,執行啊,你個混蛋!”黃新銳狂呼的聲音撕心裂肺,猶如一頭困獸。
原本冷靜的中國王牌空軍飛行員,就像是個失去一切的孩子,淚水流出,然後在風中被吹散!
地面上,清清楚楚聽到這一切的陸軍中將和陸軍上校的眼中,亦是一片晶瑩。
做為心智遠超常人的陸軍指揮官,他們兩人亦難掩悲傷,誰也未想到,這個敬禮,竟然是告別。
那個年輕而勇敢的飛行員,就要這樣不告而別嗎?
陳平,無疑在唐刀的記憶裡,是個算是很陌生的名字,但憑藉著他所說的父母、妹妹、未婚妻都在江城這個點,唐刀依舊在記憶中找到了曾經時空中那個飛行員的影子。
那個本應該在江城保衛戰裡和日機在夏口的上空激戰,身中數槍卻拒絕跳傘,以飛機當長槍,以自己當彈藥,狠狠撞上日機的青年,雖然因為小蝴蝶攪動的風雲沒有在江城戰場而是來到華北,但終究沒有逃脫他的宿命。
曾經的時空中,他把自己葬在了祖國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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