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按常理說，突破日軍後翼所有防線的四行團，應該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會再給正在潰逃中的數百日軍殘兵一絲機會。
但四行團卻是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不僅沒有趁勝追擊的意圖，反而是穩紮穩打，整個前鋒軍只是向前推進了不到1000米，就停下了追擊步伐。
不僅給了潰退中的日軍殘軍生還的機會，更是給了山下文重新調集兵力對後翼進行重新佈防的時間。
而位於正面戰場的683旅除了側翼用炮擊和重機槍對日軍陣地攻擊以外，基本上沒動用步兵。
整個第二混成旅團在這場主動發起的攻擊戰中，除了損失後翼戰場主力和炮兵大隊遇襲外，貌似還沒有到徹底崩盤的地步。
畢竟，他們好像還有3000餘帝國官兵，就算中國人想一口吞掉他們，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但山下文卻知道，這反而是中國人的毒辣之處。
中國人若是集合所有主力，對殘餘的這3000餘大日本帝國官兵狂攻，那就像是提著一把刀和一頭受傷了的野豬對搏，雖然野豬註定會成一頭死豬，但拼死反抗之下，中國人也不會有多好受。
所以，毒辣的中國人既想搞死他這頭兇狠的大野豬，還自己不想太受傷，於是，放棄了刀子，而採用繩索。
是的，現在中國人不僅重創了炮兵大隊，還不斷壓縮第二混成旅團戰術迴旋空間的戰術，就像一條不斷勒緊的繩索，等第二混成旅團再想拼命，卻是因為現實，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的繩索收緊，最終全軍走向滅亡。
可對於呆坐於椅子上的山下文來說，他就算看出了中國人的毒計，又能怎樣呢？
除非他現在就命令全軍拋棄輜重向山中突圍。
都不用去看右翼那片峭壁林立的崇山峻嶺，山下文就知道，或許，中國人還巴不得他這樣做。
那片大山崎區難行不說，搞不好埋伏了不知多少的中方精銳，只要對手將高地一佔，只用一個步兵班，就可以封鎖一大片區域，那種高地，徒手攀爬都困難，更別說還要冒著槍林彈雨攻佔了，幾乎是無解。
那就只能繞路，但在這種大山中，想重新找條出路又豈是那般簡單的？搞不好轉悠一天，也不過才過了一道山崖而已。
在這種大山中，行軍緩慢，又無多少糧食，或許不用中國人如何攻擊，光是靠拖，都能把他這剩下的3000多人給生生餓死。
對於多少還有幾分理智的山下文來說，如今的戰場已是絕地，拖下去，註定是個全軍覆沒之局，但貌似可以遁逃的大山，卻更像是個陷阱，是真正的死地，若是拋棄所有重武器進入其中，連等待援軍的機會都沒有了。
哪怕山下文其實已經對正在來援的108師團徹底絕望。
是的，早上的時候108師團就已經來電，中國人在108師團的必經字路上部署了最少兩個步兵師的兵力，死死擋住了由遼城和黎城兩個方向的108師團兩個步兵旅團。
縱算108師團不顧傷亡狂攻，估計也至少需要2天時間才能抵達。
兩天時間？山下文知道那不過是108師團安慰自己的說法，恐怕他們自己都不敢打這個包票，就算他們如約而至，兩天時間，也足以讓中國人將繩索勒緊大半，他第二混成旅團僅剩的3000餘人還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可那畢竟是個希望不是？
山下文呆坐於椅子上，足足十分鐘沒有說話。
遠方，已經從山中指揮部走出的唐刀在夜承桓的陪同下抵達三營陣地。
“冷鋒，此戰一營傷亡如何？”唐刀掃了一眼日軍屍橫片野的戰場，沒有問殲敵數目，先問及己方傷亡。
“報告長官，因為日軍炮兵和步兵突襲，在第一波反擊作戰中，我營傷亡頗多，我向團部自請處分。”榮獲大勝後的冷鋒臉上沒有半分欣容，臉上露出沉重。
“日軍出其不意的突襲不光是你們三營沒想到，團部也沒預料到，你這上來就自請處分，不是把我和夜主任、顧參謀長幾個人都放火上烤啊！你就說全營到目前傷亡總共多少人。”唐刀眉頭微微一皺，批評道。
“報告兩位長官，到十分鐘前，我營犧牲136人，還有80多名重傷員在搶救，輕傷暫時沒統計。”冷鋒低頭道。
“那你們殲敵多少？”夜承桓臉皮狠狠一抽，驚問道。
這場仗，規模不小，但對於身經百戰的夜承桓來說，絕算不上頭一遭，可這卻是夜承桓來四行團擔任政治處主任後的第一次率部出征。
已經對四行團實力有一定了解的夜承桓對於此戰勝利有足夠的信心，但他也還是有個憂心。
先前做為683旅主力團團長，他可沒少和日軍硬幹過，對日軍的實力也極為了解，就算以四行團如今的軍事素養和火力強度，又是在雙方擺好陣勢下的進攻，能打個1比2的戰損，就很了不起了。
說實話，唐刀命令三個步兵營對日軍三處防線，攻守雙方兵力大致，夜承桓是很反對的，甚至在由三個營長參加的主管級高階軍事會議上明確指出唐刀這是拿麾下官兵的生命當兒戲。
這也就是唐刀知道夜承桓剛正的個性，換成其他任何部隊，三把手說一把手把麾下弟兄的命不當命，恐怕不當場翻臉，這個賬也就此記下了。
但令夜承桓驚訝的是，唐刀真的是把四行團經營的像鐵板一塊，哪怕他如此反對，而且真實情況也是如此，可從雷雄到顧少勳再到另外兩個步兵營長，竟然都舉手同意了唐刀的戰術。
這讓夜承桓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但做為軍人的他並沒有打算撂挑子不幹，昨夜甚至還在勸說唐刀，由他親率特務營剩餘所有能戰鬥之兵做預備隊，對三個步兵營進行支援。
只是，唐刀依舊拒絕了。
被強留在團部指揮所的夜承桓幾乎是一夜無眠，今天清晨聽到前線日軍主動進攻的訊息更是內心焦急，不過這次他卻沒有埋怨唐刀。
和唐刀共事這兩個月，他其實對唐刀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長官印象還是極好的，除了昨天的命令稍微有些不太理智，其他的已經足夠完美。
日軍的主動進攻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也一樣，若真有什麼問題，上面問責下來，夜承桓已經決定和唐刀共進退。
幸好，三個步兵營和炮兵營都沒人讓人失望，不光是擋住了日軍進攻，還按照軍事會議定下的時間，向日軍後翼防線發起總攻，併成功擊破日軍防線。
這是個好事兒，唯一讓夜承桓擔憂的是己方傷亡過大。
這會兒一聽犧牲了130餘人，這對已經做好各種心理準備的夜大主任來說，簡直是顛覆性的衝擊，所以才不顧唐刀這個主官在場，主動詢問殲滅日軍數目。
“鬼子的屍體還沒來得及清點，夜主任你也知道，日本鬼子向來死硬死硬的，極少有逃兵和投降的，這片陣地上的鬼子，估計都在這兒吧！”冷鋒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大約有千人。”
“加上重傷，也不過200餘，全殲守軍之敵千人，1比5的戰損”夜承桓腦海裡瞬間浮現出這個資料對比，腦瓜子瞬時間嗡嗡的。
實在是，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戰損比。
就算他以前打最弱的白狗子，還是以守對攻，也就大致如此，而伏擊日寇，以前他率領772團，也是打過不下五次，還都是以優勢兵力利用優勢地形伏擊，才贏得最後勝利，戰損比更是大多維持在1比2、比3左右。
怪不得昨日唐刀如此篤定的要這麼打呢！原來是胸有成竹。
“傷亡還是大了些，冷鋒你們三營包括各連連長在內的主官都要引以為戒，戰後都親自寫一份詳細報告，寫明此戰自己的優勢和自己的不足，上交團部。”唐刀卻是點點頭，道。
“長官，說優缺點沒問題，可那幫大老粗，寫名字都有問題，讓他們自己寫報告......”冷鋒有些為難。
“特良的，都當連長了，連字都不會寫，你這個營長還好意思給他們打掩護。”唐刀眉頭一擰，不由大為光火。“這幾個月，不都有大學生給他們這些混球補習嘛？狗日的李九斤，肯定又給老子打馬虎眼了。替老子轉告他們，寫不出來的字，就給老子畫圓圈代替，到時候老子請夜主任拿到團部軍事會議上一篇篇念。”
臥槽！夜承桓嘴角狠狠一抽，唐大團長這是報復他昨天提反對意見吧！就李九斤等人那水平，不得是除了名字以外都是圈啊！
“還去個球，等著捱罵呢！”正從戰壕裡一路小跑過來的李九斤剛好聽到唐刀罵‘狗日的李九斤’，立刻轉身就跑，順便拽上自個兒直通通的警衛員。
李九斤是再清楚不過唐刀個性了，恐怕他那位冷麵營長正好又說到唐刀極為不樂意的點了，不然唐刀也不會點名大罵他老李了。
不愧是唐刀鐵桿，李九斤簡直猜得太對了。
唐刀對自己麾下這幫大部分由基層軍士提拔起來的上尉連長們其實還算滿意，雖然個性為人不同，但都具備軍人必要的勇敢和智慧，無論一開始就跟著他的李九斤等還是後來才加入的衛東來、蔡勇冠等，都算是四行團中級軍官的佼佼者。
可他們也帶著這個時代一個無比頑固的特徵，其中竟然有超過百分之六十屬於文盲，就像李九斤這貨，寫自己名字中的那個斤，一個豎寫得歪歪扭扭讓人不忍直視；蔡勇冠這個土匪出身的川軍連長更牛逼，不識字不說，老爹還偏偏把名字取得筆畫很複雜，這貨每次署名，都是一顆大白菜外加兩個圈圈，還說自己的白菜畫得很有特色，誰都難模彷。
好吧，醜，其實也算是一種特點，唐刀必須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先前在路途中想著正好有這麼一批高材生，唐刀就專門安排一些男學生去給這些連、排長們補習。
女生唐刀可是不敢安排的，自古紅妝愛英雄，那幫傢伙們雖說沒多少文化，但戰場上下來的他們可是殺氣森然野性十足，用現代化說那就是行走的荷爾蒙，一旦發生點兒啥啥啥，唐刀怕自己那個未來岳父拔刀砍了自己。
‘特麼的，老子是讓你送民族的精英去需要他們的地方守衛民族的，不是讓你狗日的給自己手下找老婆的。’
不用澹臺雲舒說出來，唐刀用屁股都能想得出來。
男人和男人，在戰場上或許還能找到共鳴，但讀書寫字這事兒吧！還真是差點兒意思。
以李九斤、蔡勇冠為首的這幫差生，筆、紙都準備的齊全，就是不是連部有事兒就是營部、團部有會，兩個月了連名字都還沒學全，將‘差生文具多、就是沒用過’的真理展現無遺。
唐刀其實也是就這個機會提醒一下自己這位夜主任，讓這幫粗貨多學點兒文化，是不是講各種大道理、談崇高理想、畫未來宏偉藍圖的時候，他們也好理解一些啊！
不然，他們懂個球的萬惡資本主義買辦、帝國主義霸權？此時的他們，只知道，不打跑日本人，自己的父母妻兒就要受欺辱，跟著自己的弟兄就會被日本人像牛羊豬狗一般殺死。
“哈哈，團座，你也不要怪冷營長和李連長他們了，這都是我這個政治處主任的問題，此戰役結束，我回去後就立即讓教導大隊組織一個上尉級文化培訓班，利用晚上上課，不影響部隊正常工作，給我半年，不，三個月，保證讓各連主官能正常寫一份報告。”心情大好的夜承桓連忙說道。
“看在夜主任面子上，不提這個了。”唐刀見夜承桓主動攬活兒，臉上表情也不再嚴肅。
“長官，那下一步，我們就還是像你在會上佈置的，不一傢伙幹掉鬼子，而是步步緊逼？”冷鋒把話題拉到後續戰場上。
“嘿嘿，這個啊！那可不是我提出來的，而是夜主任的主意，你得問他了。”唐刀微微一笑，將夜承桓推了出來。
夜承桓到了四行團，還是有些拘謹嚴肅，或許是程旅長和劉師長都專門交待過，不要搶唐刀這個主官的風頭，所以很少在軍事會議上發表戰略戰術意見，也就是昨天可能對強攻卻兵力投入不足有極大的擔憂，才總算站出來不再隱忍。
這個要像逐漸勒緊的繩索一樣耗死日軍的戰術，也是他提出來的，估計也是不想和困獸猶鬥的日寇硬拼，白白損耗四行團和683旅兵力，唐刀和程旅長都接受了他的建議。
眼看就要獲得最後勝利，3000多日軍拼起命來，最少也要帶走1500的中國軍人，這可是唐刀和程旅長兩個指揮官都不願意見到的。
不是不敢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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