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嵩人。
陳府大門外,蕭凡大笑著唸完這句詩以後,忽然覺得整個人都解脫了。
從穿越到現在,他身上一直被某種他不喜歡的枷鎖禁錮著,他動不得,走不得,想做的事情做不得,後來他慢慢明白,這道枷鎖便是陳家。
前世他從未嘗試過寄人籬下是何種滋味,所以他一直認為寄人籬下是一件很輕鬆的事,不需要自己勞動,有人養著自己,有吃有喝有穿,什麼都不缺,除了尊嚴受點委屈外,簡直是完美得不可求的天堂生活。
直到穿越以後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
他體會到了尊嚴的重要,吃喝穿用這些物質上的東西,相比尊嚴來說,簡直太微不足道了,拿尊嚴來換它們,這是一筆很愚蠢的虧本買賣。
才兩個多月,蕭凡便已過夠了這種日子。他討厭別人稱呼他為“陳家姑爺”,他更討厭別人向投來的異樣目光,每當別人這樣看他時,他總忍不住在猜測他們心裡是不是在罵自己是個窩囊廢,是個沒出息的,是個吃白食的……
好吧,他受夠了!他蕭凡不是那種軟骨頭的人,陳家的飯菜再可口,他也吃不下去。他從未將陳家當作是自己的家,因為它沒有屬於家的溫暖,更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尊嚴。
陳鶯兒溫婉可人,美麗恬靜,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她都是妻子的良選,人家姑娘這些日子以來向他含蓄甚至直白的表達情意,一次兩次三次,夠多了,他蕭凡不是傻子,豈能看不出來?可蕭凡一直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他提醒自己,千萬不要愛上她,千萬不要對她動情,因為一旦愛上她,他就必須要在她和自己的尊嚴之間做個選擇,因為她是陳家的女兒,愛上她以後,自己就得娶她,就得一輩子忍受別人看他的異樣目光,無可奈何的坐實了陳家姑爺這個名分。
蕭凡選擇了尊嚴,放棄了紅顏。
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他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無愧於心。人之一生,總有許多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責任,氣節,信念,它們都值得用生命去換取。
陳鶯兒沒了他,不會活不下去,她的人生還有很多選擇。蕭凡若失去了尊嚴,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後來蕭凡一系列的動作,救陳家於危厄,為陳家爭取利益等等,一方面固然是自己想出人頭地,另一方面,何嘗不是想向陳家證明自己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希望得到別人的尊敬,只有在別人尊敬的目光注視下,他才會覺得自己找到了尊嚴。
總以為自己已經在陳家找到了,但今日陳鶯兒那番歇斯底里的話驚醒了自己,陳家,終究不是自己的家。
今日的風波來得很突然,但一切又是那麼的自然,蕭凡心裡清楚,這一幕遲早都會發生,他和陳四六都明白,有些矛盾積累久了,爆發是必然的。
淨身出戶,了無牽掛,蕭凡終於覺得自己是個完完整整的人了,堂堂五尺昂藏男兒,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走在依舊喧囂的江浦大街上,蕭凡心頭一片寧靜,從現在起,他的身份不是陳家姑爺,而是蕭凡,有名有姓,堂堂正正。
低下頭看著小乞女,蕭凡微微笑道:“好吧,我現在跟你一樣,也無家可歸了,咱們相依為命吧。”
小乞女使勁點頭,神情似乎很高興。
接下來怎麼辦?蕭凡犯愁了,總不能真跟小乞女一樣四處乞討吧?那也太窩囊了。
蕭凡腦子裡閃過無數狗血的劇情,一對相依為命的苦命夫妻,白天男人去碼頭扛包,晚上回來妻子心疼的抱著辛苦得吐血的男人,倆夫妻抱頭痛哭,直嘆命運多舛……
蕭凡打了個冷戰,這個很大眾化的營生不適合自己。
蕭凡是聰明人,聰明人做事往往不會太踏實,靠力氣養家餬口絕不是聰明人的選擇。
幸好蕭凡想起來,自己有個師父,師父名叫太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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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凡找到太虛的時候,太虛正舉著他那塊“鐵口直斷”的幡子滿大街忽悠人。
看到蕭凡身邊的小乞女,太虛兩眼一亮,用非常權威的語氣沉穩的道:“這位小姑娘,你有凶兆……”
蕭凡趕緊攔住太虛:“算了,師父,她比你還窮,你再怎麼忽悠也甭想騙到一個子兒……”
太虛再看了看小乞女,嘴硬道:“用你說麼?貧道早就算出她身上沒有一個子兒……”
隨即太虛驚咦了一聲,道:“這位小姑娘命格不錯啊,出身不凡,而且亦是大富大貴之相,只是少年多磨難,日後否極泰來……”
蕭凡打斷道:“師父,您就省省吧,算卦根本沒算對,幸虧是熟人,不然別人非把你這破幡子撕了不可……”
太虛氣道:“你怎麼老不信我呢?……對了,你不在你醉仙樓待著,跑外面來幹嘛?這位小姑娘是什麼人?”
蕭凡笑道:“師父,有一個好訊息,還有一個壞訊息,你先聽哪個?”
“先聽壞的。”
“好吧,壞訊息是,我離開陳家了,從此不再是陳家女婿了。”
太虛樂了,笑得眉眼不見:“哈哈,這是好訊息呀,貧道說過,陳家非你歸宿,這是命中註定的,早走早好。……好訊息呢?”
蕭凡笑得如同天使般純潔:“好訊息是,徒兒與師父您孺慕情深,現在徒兒無家可歸,打算以後咱們三人相依為命,同吃同住,用師父的雙手,創造屬於咱們仨的美好明天……”
太虛的老臉頓時變得比苦瓜還苦,深深嘆息道:“這哪是什麼好訊息呀,對貧道來說,這是天大的壞訊息……”
隨即太虛神色一振,激動道:“你當掌櫃時不是摳摳索索弄了幾十兩銀子嗎?果真是有遠見吶!夠咱們逍遙一陣子了……”
蕭凡得意的一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弄點銀子防身總是沒錯的……
伸手在腰間的錢袋上拍了一下,蕭凡得意的笑容凝固了。
“怎麼了?”太虛看著蕭凡凝固的表情,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蕭凡苦笑道:“我一直認為財不露白這種想法是正確的……”
“沒錯啊,這世道歹人多,有財當然不能瞎顯擺……”
蕭凡面有赧色:“……所以我把那幾十兩銀子藏起來了。”
太虛神色有點變了:“藏在哪兒了?”
“咳……陳府西廂房的床底下。”
太虛頓腳急道:“你去取呀!”
蕭凡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我已跟陳家反目,你覺得他們會讓我進門拿銀子麼?”
太虛呆楞著說不出話了。
蕭凡期待的看著他,道:“師父神功蓋世,睥睨江湖,不如等到晚上,您翻牆進陳府,幫我把銀子取出來……”
太虛哼道:“我若肯幹這種翻牆偷盜的勾當,至於到現在還混得跟叫花子似的?我武當乃名門正派……”
“那怎麼是偷呢?那叫取!本來就是我的銀子,取回來有什麼不對?”
“不問自取是為賊也!反正貧道不幹那雞鳴狗盜之事!”太虛很有骨氣的哼哼。
蕭凡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實在想不到,一個以行騙忽悠為生的老騙子,居然如此有氣節,很奇怪的邏輯,偷東西不對,但騙人卻沒關係……
年齡相差會形成代溝,特別是相差百歲以上,老道士的人生價值觀還停留在南宋末年。
現在的情況是,三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湊在了一起,大家都無家可歸,而且每天要吃飯,老道士還喜歡喝兩口,順便啃兩隻油蹄膀,再涮個狗肉火鍋……
沒銀子,這些事情都幹不了。
“怎麼辦?”太虛很無奈的瞧著蕭凡,離開了陳家,醉仙樓的掌櫃肯定也當不成了,三人現在面臨很嚴峻的生存問題。
三人面面相覷,蕭凡和太虛一臉茫然,小乞女卻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不住的東張西望。
一名路人甲湊過來:“哎,老道士,幫我算算流年……”
太虛心煩不已,看都沒看他,不耐煩的道:“閣下面帶煞氣,印堂發黑,大限將至,算也白算,走吧走吧!”
蕭凡不樂意了,如此困境還把生意往外推,老道士很明顯不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幫你算吧,掙得幾文算幾文……”
說著蕭凡拉過路人甲,學著太虛的模樣,表情誠摯而權威的開始忽悠:“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話未說完,太虛大驚失色,趕緊一把捂住他的嘴,拉著蕭凡和小乞女掉頭便跑。
跑到一個沒人的巷角才停住,太虛怒道:“你不要命了!掉腦袋的話也敢亂說!”
蕭凡無辜地道:“我覺得我沒說錯呀,剛才只是起了個頭兒,高潮在後面呢……”
太虛嘆道:“看來這碗飯你吃不了,想想吧,咱們三人能幹點什麼別的營生……”
上下瞧了蕭凡一眼,太虛道:“你除了一肚子壞水兒,還有什麼別的特長嗎?”
“打劫算不算特長?這事兒我上輩子幹過,熟練工種了……”
蕭凡扭頭望向小乞女,笑道:“以後咱們搭檔好不好?我打劫,你望風。”
小乞女一臉幸福的點頭。
太虛哭喪著臉:“師門不幸,出此孽徒啊!”
然後太虛眼睛又亮了:“對了,你不是跟曹縣丞交情不錯嗎?而且還認識太孫殿下,找他們去呀,有這麼兩座靠山,咱們還用擔心生計麼?”
蕭凡嘆氣道:“我現在一無所有,混得如此悽慘,怎麼好意思見他們?那跟叫花子上門要飯有何區別?”
為了尊嚴而離開陳府,總不能再降低尊嚴又去乞求別人吧?蕭凡是個要面子的人,幹不來這種事。
“那怎麼辦?”太虛不太理解蕭凡的想法,就跟他不接受偷盜,但不介意騙人一樣,莫名其妙的邏輯。
蕭凡微微一笑:“不論如何,咱們總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住下,再作道理。”
“住哪裡?”
蕭凡神秘的一笑:“咱們住的地方師父您肯定滿意,那裡離神最近,您可以隨時跟神仙探討成仙的心得……”
太虛眼睛一亮,一臉嚮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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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門外。
“這就是你說的離神最近的地方?”太虛板著臉,鬍子氣得一抖一抖的。
破敗的山神廟內,一尊結滿蛛網的山神像,猙獰的瞪著三人。
“山神也是神啊,師父,您這不拿村長當幹部的毛病可不對,我得批評您……”
四下打量這座荒蕪得只能住鬼的山神廟,太虛快哭了。
“貧道很久沒混得這麼悽慘了……”
“師父節哀,這都是劫數,劫數啊……”
太虛氣道:“劫個屁!都是被你害的!說,接下來怎麼辦?咱們仨勉強有個地方住了,以後呢?吃飯,穿衣,老道還要喝酒,怎麼解決?”
蕭凡胸有成竹的笑了:“我有手有腳有頭腦,還怕餓死不成?師父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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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皇宮,武英殿內。
袁忠跪在朱元璋身前,正在恭聲稟報蕭凡的一切。
“蕭凡,洪武十年出生,今年十九歲,江浦縣下轄蕭莊人,其父蕭四八,其母王氏,蕭家三代以上皆是踏實務農的農戶,身世清白,無可挑剔。四年前因患肺癆,蕭凡父母雙雙去世,因蕭父在世時曾救過江浦縣富商陳四六一命,陳四六為報大恩,遂為兩家子女指婚定親,蕭凡父母去世後,遵父遺願,投奔其岳父陳四六。其時陳四六已發達,早有悔親之念,蕭凡居陳家四年,陳四六絕口不提與其女成親之事,處境很是尷尬。直到蕭凡偶然結識了江浦縣新上任的縣丞曹毅,與其交情莫逆,陳四六鑑於此,方才全力促其與女完婚……”
朱元璋眉頭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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