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北平決戰(中)
北平城,南軍與燕軍最後的決戰,也是蕭凡和朱棣最後的決戰。
洪武三十年一直到現在,兩年多的時間,蕭凡與朱棣的恩怨早已天下皆知,二人從京師鬥到北平,其中種種事蹟被世人傳揚,這二人彷彿天生就是敵人,哪怕仍掛著翁婿的名分,卻在戰場上刀兵相見,不死不休。
現在南軍三十五萬大軍兵圍北平,朱棣能控制的最後一座城池,天下人擦亮了眼睛望向北方,他們在等著這對宿敵最後的結局。
北平城裡已經一片慌亂,城門已閉,街道上人跡無蹤,商戶早已關門歇業,百姓們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對他們來說,北平能不能守住已經關係到他們的身家性命,這裡畢竟是朱棣發跡的根據地,朝廷若攻佔北平,會怎樣對待這些平民百姓?會不會給他們扣上一頂“從賊作亂”的帽子,然後大開殺戒?
這個問題誰都沒有答案,能決定北平城百姓命運的人,只有那位在城外指揮南軍圍城的總兵官大人,他喜,全城皆免,他怒,全城皆屠。
雖然一直不願成為決定平民命運的大人物,但時至如今,蕭凡已不可避免的走上了金塔頂端,無意間緊緊握住了萬千人的性命。
命運安排他成為大人物,然後由他再去安排別人的命運,究竟誰在安排誰?
北平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所有守城的軍械已搬上了城牆,燕軍將士還沒從一場又一場的失敗中恢復士氣,卻又不得不拿起刀劍,貫徹朱棣的意志。
朱棣的意志是死守北平,絕不投降。
他曾是先帝最寵愛最倚重的兒臣,他曾被天下人贊為北方屏障,漢家英雄,他抗擊韃虜,數徵草原大漠,為大明社稷立下赫赫戰功,他擴充大明國土,驅逐前元皇帝,活擒前元宰相,殲滅韃子無數,他有著高貴的身份,有著赫赫功績,他的一生被金色光環所環繞,他是皇四子燕王!
縱然落魄至此,朱棣仍有著屬於他自己的驕傲,他可以死,但絕不能降,英雄雖敗,亦不愧英雄,當今天下除了他,誰堪稱英雄二字?
也許只有一個。
蕭凡,這個打敗了英雄的人,這個令朱棣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的年輕人,大浪淘沙,蕭凡的光輝已漸漸掩蓋了他的鋒芒。
最後一戰,雖然已毫無懸念,但朱棣仍選擇拿起了刀劍,這一戰已無關勝負,朱棣只想為自己這一生的光環做個了結,捍衛自己最後一點尊嚴,如此而已。
世間離恨何時了,不為英雄少,楚歌聲起霸圖休!
北平城外,人吼馬嘶,金鐵鏘鏘。
一切佈置得有條不紊,古來攻城慣例,一般都是“圍三闋一”,就是說圍住城池的三面,卻故意放開一面,給守城的敵人留最後一點希望,這樣不會令敵人情急拼命,從而減少己方傷亡,這也算是最早的心理戰術。
不過這次攻打北平,蕭凡沒有依照這個慣例,兵法要活學活用,朱棣只剩這最後一個城池,燕軍將士又中了虛弱之毒,拼不拼命他們都改變不了戰局,所以蕭凡下令三十五萬大軍將北平四面圍住,勿使燕軍逃脫。
帥帳內,蕭凡鐵青著臉,渾身瑟瑟發抖,一副快要吐出來的神情。
能讓平逆總兵官蕭侯爺神色大變的,自然不是尋常事。
脫魯忽察爾,這傢伙正拎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在蕭凡面前晃來晃來,臉上一副得意神情,彷彿為大明立下了潑天戰功一般,當然,言下之意,我脫魯忽察爾為你砍了這麼多反賊的腦袋,總得打賞幾個吧?
蕭凡牙齒咬得格格響,拼命擠出一絲讚許的微笑,聲調都變得尖細難聽。
“脫大人辛苦,朵顏三衛的將士們辛苦……你們為大明所做的一切,本官都看見了,放心,將來天子賞賜大大的有,現在……是不是可以把這倆玩意暫時放下?我保證一定認帳……”
脫魯忽察爾高興極了,目的達到,這兩顆人頭自然不必再拿出來顯擺,於是他很乾脆的將人頭往帳外一扔,噗噗兩聲悶響,帳外守立的親兵見無端端的飛出兩顆人頭,不由嚇得一陣驚叫。
拍了拍手,脫魯忽察爾咧嘴笑了:“長生天賜福蕭侯爺富貴長壽,尊敬的侯爺,下官不姓脫,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全名。”
“你那全名太繞口,老脫啊……”
脫魯忽察爾一楞,接著有些氣悶,他雖然是蒙古人,可也會說漢語的,老脫老脫,這啥稱呼?好好的人名兒怎麼叫得這麼淫蕩?
“老脫啊,這次紫荊關一戰,你朵顏所部殲敵三萬餘,功勞頗大,本官班師之日自會奏明天子,為你朵顏三衛請功討賞……”
脫魯忽察爾一聽,兩眼頓時露出貪婪之色,也顧不得計較名字稱呼問題,急忙笑道:“有勞蕭侯爺了,下官代朵顏三衛向大明天子陛下發誓,願永為天子最忠心的奴僕,朵顏三衛世代為天子誓死效忠。”
狡黠的轉了轉眼珠,脫魯忽察爾接著道:“……另外,朵顏三衛願為天子永世戍守大寧,大寧是為大明北方疆土的第一道屏障,請蕭侯爺明鑑。”
蕭凡微微皺眉,然後展顏一笑,道:“大寧嘛,這個……我們可以再研究研究。”
脫魯忽察爾心頭一緊,臉色有些不好看了:“研究什麼?蕭侯爺,這可是咱們當初說好的條件,你代天子傳旨,將大寧府劃為我朵顏的封地,難道蕭侯爺忘記了?或者說,您打算食言?”
蕭凡強笑道:“本官說話向來千金一諾,一言九鼎,怎麼可能食言?主要是……大寧嘛,你看,它是寧王殿下的封地,你呢,本來隸屬寧王所轄,現在要把大寧封給你們,寧王估計不怎麼樂意,天子也為難呀……”
脫魯忽察爾冷笑道:“侯爺莫非欺我不懂朝政?經燕王叛亂一役,天子削藩已是鐵定的事了,燕王既滅,天下藩王誰還敢再反?所有藩王最後必然會遵天子旨意,卸下封地兵權,乖乖回京師做個閒散王爺,終老一生,寧王亦不能免,大寧府最後不還是我們朵顏的麼?”
蕭凡一楞,接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久居高位何曾被人如此揭穿,這蒙古蠻子說話真是不懂婉轉,討要封地還這麼理直氣壯,老子天生欠你的不成?
強壓下滿腔怒意,蕭凡嘴角漸漸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
仰天打了個哈哈,蕭凡笑道:“老脫啊,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呢?我也沒說不把大寧給你呀,放心,只要攻下了北平城,大寧一定是你的,我拍胸脯打包票!”
脫魯忽察爾大喜,當即躬身撫胸道:“長生天眷顧大方豪爽的男兒,多謝天子,多謝蕭侯爺厚賜。”
蕭凡笑道:“別急著謝,本官還有更大的驚喜給你……”
“還有驚喜?”
蕭凡神秘的挑了挑眉,道:“平逆戰事即將塵埃落定,天子大喜之下,大明朝堂最近搞了個贈一再贈一的優惠套餐活動……”
脫魯忽察爾兩眼發直:“優惠……套餐?”
“對!優惠套餐!也就是說,送你一個大寧府還不夠,我們打算再送你一樣非常稀奇的寶貝……”
提到“寶貝”二字,脫魯忽察爾兩眼放出金光:“什麼寶貝?”
蕭凡兩手一翻,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摸出兩件物事,一包黑乎乎如磚頭大小,黏土一般的物事,另一樣則是一杆二尺來長,木製包以金鐵的桿狀物。
“這是什麼?” 脫魯忽察爾吃驚道。
蕭凡嘴角的笑容越來越陰冷,輕聲道:“這包黑乎乎的東西,是用極南之地一種名貴花兒提煉而成,非常珍貴難得,當地人親切的稱它為‘天堂花’……”
“天堂花?”
“對,只要用小拇指小小的挑一撮兒,塞進這杆煙槍裡,然後湊在燭火上點燃,吸取它燃燒後釋放出來的煙霧,你就會感到精神抖擻,如上天堂,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給個神仙都不換,而且此物綠色環保,無副作用,久吸身體強壯,福壽綿長,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很貼切的名字,名叫‘福壽膏’……”
“這個……真有那麼美妙?”
“妙不可言,這小小的一塊,比金子更貴重,而且提煉非常艱難,我大明天子欲得而不可得,老脫你幫了我的忙,咱們漢蒙友誼萬古長青,這塊福壽膏我就白送給你了,不過這東西太珍貴,這次白送,下次可不能白送,你若用完了還想要,拿錢來買,當然,你們朵顏三衛麾下的勇猛將領和戰士,我也會給他們送一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脫魯忽察爾將信將疑,接過福壽膏和煙槍,端在手心細細打量。
蕭凡拍了拍他的肩,聲音如魔鬼般魅惑:“願君多吸食,此物最銷魂……”
北平廣寧門。
南軍洪武大炮一列排開,將士們軍容整齊,刀戟指天,城外平原上,一長列盾牌手站在大炮後面,其後便是弓箭手,再後面便是攻城的主力。
攻城即將開始,蕭凡與諸將商議之後,決定將攻城的重點放在廣寧門。
近十萬將士列成整齊的方陣,不過他們手裡沒有兵器,人人扛著一袋數十斤重的麻布口袋,裡面鼓鼓囊囊,不知裝著什麼。
前鋒官平安騎在馬上,不停的在陣前來回穿梭,眼神焦急的不時望向中軍陣中一臉淡定的蕭凡,等待他的總攻命令。
北平城樓上,朱棣一臉平靜的瞧著遠處殺氣衝雲霄的南軍將士,他的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
十年如一夢,起於北平,敗於北平,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事過境遷,一切卻截然不同,當初貴為王胄皇叔,今日卻是即將被朝廷殲滅的反賊,天公不助,靖難未已,終究免不了身死疆場的宿命。
道衍站在朱棣身旁,他並沒有看城下的南軍,事已至此,看不看已沒有意義,他的眼睛只盯住了朱棣,見朱棣身軀微微顫抖,道衍輕輕嘆息,一股末日般的悲壯蒼涼湧上心頭。
“王爺,南軍要攻城了……”道衍輕輕道。
朱棣沉著臉點點頭:“蕭凡詭計多端,本王倒想看看,這次他打算如何攻城,北平曾為前元大都,城牆高聳堅固,靠幾架梯子想攻進來,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蕭凡行事鬼神莫測,他若指揮攻城,想必不會行此中規中矩之法……”
道衍頓了頓,嘴唇囁嚅幾下,又道:“王爺……貧僧對不住王爺,十數年經營隱忍,仍然功敗垂成,貧僧……有愧!”
朱棣轉過頭,盯著道衍蒼老的臉,靜靜道:“先生助我多年,你我情如兄弟,何出此見外之言?路是我選的,走錯了怨不得別人,千古艱難事,一死而已。”
道衍眼中湧出淚來,使勁點頭,大笑道:“王爺好氣概,千古艱難事,一死而已!貧僧願與王爺同死!”
朱棣目注道衍臉上的淚水,也大笑起來,笑聲豪邁蒼勁,直衝雲霄,驚起一群棲息城頭的鳥雀。
咚咚咚咚!
大鼓擂響,蕭凡使勁揮動了令旗,南軍開始對北平發動了最後的總攻。
平安一偏腿下了馬,抽出腰側鋼刀,大喝道:“殺敵除賊,報效朝廷!”
眾將士齊聲大叫:“殺敵除賊,報效朝廷——”
山崩地裂般的呼喊聲中,平安身先士卒,第一個衝向北平廣寧門,他的身後跟著數千盾牌手,高高舉著盾牌,守城燕軍的箭矢落在盾牌上,發出叮叮噹噹清脆的撞擊聲。
跟在盾牌後面的則是萬名弓箭手,他們以前方盾牌為掩護,一直奔行到城前兩百步弓箭射程之內,然後搭弓射箭,如蝗蟲般密集的箭矢朝城頭激射而去,將守城燕軍狠狠壓在城牆下,不敢抬頭。
藉著盾牌的掩護和弓箭的打壓,南軍弓箭手後方的近十萬攻城主力一齊奔上前,每人背上扛著數十斤重的大口袋,一直奔行到北平護城河前,然後將鼓鼓囊囊的口袋使勁扔進河裡,一個又一個,近十萬個大口袋就這樣將河道漸漸填滿,河水不受控制的溢位了地面。
城樓上,朱棣神色一變:“南軍想填河直攻城門!”
道衍額頭微微冒汗:“城門前還有吊橋,吊橋內廣寧門多次修繕,裡面又用沙石加固,縱然用撞門樁,他們也輕易撞不開,王爺且寬心……”
話音未落,轟轟轟!三聲炮響,廣寧門前的大吊橋發出垂死般吱吱呀呀的怪聲,接著像個壽終正寢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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