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允炆,坐下!注意儀態,不得喧譁!”朱元璋神色不變,冷聲輕喝。
朱允炆慢慢坐下,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黃子澄,朝臣們背後活動,參劾蕭凡的事,他身為太孫,當然一概不知,蕭凡偵辦丁丑科案,為了不殺劉三吾,他本已進退不得,陷入了絕境,朱允炆心中正為此事而著急,萬萬沒料到,他的老師黃子澄竟然趁著這個機會落井下石,向身處懸崖峭壁的蕭凡背後又猛推了一把……
這……就是每日教導我做個坦蕩磊落君子的老師麼?
這一刻,朱允炆眼眶泛了紅,望向黃子澄的目光充滿了失望和傷心。
朱元璋神色未變,連眼神都沒抬一下,安坐龍椅淡淡道:“黃愛卿可將參劾蕭凡的十餘款罪一一奏來。”
黃子澄老臉冷硬,對朱允炆失望傷心的目光視而未見,他緩緩展開手中的奏本,語調平淡冷冽的念道:“臣參劾蕭凡十餘款罪狀,其罪一,妄語欺君……”
朱元璋龍手輕抬,打斷了他,問道:“黃愛卿何以言蕭凡妄語欺君?”
黃子澄凜然道:“蜀地天災,蕭凡進言首賑災民,卻不提祭天地鬼神,此舉不合周禮,不符天意,《易》第十二卦否卦曰:天地不交,否。蜀地天災,正是天地不交,天子久未祭奠上天,故而上天施以嚴懲,以警示天子。《易》第十一卦泰卦曰:天地交,泰。後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蕭凡未言敬天地,卻進賑災之言,這不是妄言欺君是什麼?”
“放屁!”
靜謐的朝堂之上,忽然突兀的傳出一道很不屑的罵聲。
黃子澄猛然回首,大怒道:“誰?誰罵人?”
沒人回答他。
蕭凡手裡正捧著原為黃觀的象牙芴板,百無聊賴的摸索把玩,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黃子澄冷冷一哼,扭過頭復而面向殿中皇帝龍椅方向。
朱元璋眉頭皺了皺,他本是平民出身,這輩子當過乞丐,當過和尚,也當過反賊,他什麼都信,就是不信天地鬼神,這座江山是靠他自己的能力一刀一槍拼下來的,關天地鬼神什麼事?
“言者無罪,蕭凡只是給朕提供建議,黃愛卿這第一條妄語欺君之罪,不足採納。”
朱元璋給這一條下了定義。
黃子澄一窒,接著毫不氣餒道:“臣參劾蕭凡的第二條罪狀,蠱惑太孫。據臣所知,太孫殿下去年呈上‘論商人之義利’的奏本,其中觀點分明是被當時還是酒樓掌櫃的蕭凡所蠱惑而寫就……”
沒等黃子澄的話說完,朱允炆淡淡插言道:“黃先生,奏本是孤一人所寫,與他人並無關係,孤也並不認為奏本是受他人蠱惑,完全是孤個人的所思所想,這一條似乎也不足採納。”
聽著朱允炆略帶冷淡的語氣,黃子澄心中暗歎,他知道自己今日之所為,已經給皇太孫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為人師表的形象在太孫心中也許漸漸扭曲變形了。
“那麼,臣參劾蕭凡第三條罪狀,構陷同僚。上個月京師數十名大臣受賄被拿,其中多有冤情,且有屈打成招之事,作為錦衣衛同知,蕭凡罪不可赦……”
“黃大人,你什麼意思?你參你的蕭凡,提我們錦衣衛幹嘛?咱們錦衣衛對誰屈打成招了?你可拿得出證據?”站在公侯勳班裡的李景隆不高興了,當先站出來反駁道。
本來做官油滑如泥鰍,又仗著是朱元璋甥孫的外戚身份,李景隆在朝堂上一貫堅持不說不動不得罪的“三不”原則,可今日卻不得不開口了,黃子澄這狗東西說話實在太惡毒,你彈劾蕭凡,扯上錦衣衛幹嘛?他蕭凡是錦衣衛同知就罪不可赦了,老子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呢,按你的意思,老子是不是該被千刀萬剮?
李景隆當即往殿中一站,躬身稟道:“陛下,臣等奉詔拿問京師受賄大臣數十人,每人皆對自己犯下的罪狀供認不諱,並無屈打成招之事,且他們受賄皆有人證物證,錦衣衛奉旨行事,絕不敢無端冤枉構陷大臣,這些事實證據,臣已向陛下密奏過了,請陛下明鑑!”
朱元璋微微點了點頭,道:“不錯,緝拿京師貪官一案,是經過朕親自御批的,黃愛卿這第三條,似乎也不足採納。”
李景隆這才眉開眼笑的退了回去,經過黃子澄身邊時,李景隆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狗東西,你給老子等著!”
黃子澄老臉微微冒了汗,今日這是怎麼了?原本盡在掌握的事態,現在好象有點漸漸脫離控制了……
顧不得擦汗,黃子澄躬下身子,咬著牙道:“臣參蕭凡第四條,毆打朝中同僚。這一點,翰林學士解縉可出來作證……”
群臣的目光唰的一下,紛紛投注在解縉身上。
解縉被大家盯得兩腿一軟,差點當場癱軟下去,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一向低調的解大學士,很不習慣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哦?解學士,蕭凡可曾毆打過你?”朱元璋不喜不怒的聲音在大殿迴盪。
解縉渾身一顫,急忙站出班來,跪在地上大聲道:“臣回陛下,絕……絕無此事!”
群臣頓時大譁,甚至連黃子澄都情不自禁的扭過身,不敢置信的盯著解縉,同為翰林學士,他沒想到解縉居然會幫蕭凡說話,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解學士!金殿之上,御駕當前,你可不能誑語,否則便是欺君!老夫問你,你上個月鼻青臉腫的來翰林院應差,你當時難道不是說被蕭凡打的嗎?”黃子澄渾身氣得發顫,連說話的語調都變了。
解縉不自覺的扭頭朝蕭凡望去,卻見蕭凡非常和善的朝他齜牙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在宮燈的照映下顯得分外瘮人。
解縉嚇得渾身打了個冷戰,急忙回過頭,朝黃子澄翻了翻白眼,道:“誰跟你說是被蕭凡打的?我前些日子眼神不好,不小心自己從房頂上摔下來了,不行嗎?”
“你……”黃子澄怒髮衝冠,瞋目裂眥的瞪著解縉,清流一派怎會出了這個叛徒?
“黃愛卿,你這第四條罪狀……好象也不足採納啊。”朱元璋悠悠的道,眾人的神態他都一一收於眼底,目光卻露出一種難以言明的笑意。
黃子澄氣得將手中的“罪狀”使勁揉成一團,今日朝堂局勢發展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他乾脆不念了,繼而換上一副激昂壯烈的語氣,大聲道:“陛下,臣非誣告,實乃聽了許多朝中大臣平日所言,眾人皆說蕭凡此人暗藏禍心,讒言媚主,行事乖張,飛揚跋扈,實為我朝中之禍患,不可留之,陛下,臣所言非虛,滿朝文武都是這麼說的啊……”
這時兵部尚書茹瑺第一個站了出來,大聲抗辯道:“陛下,黃大人說的滿朝文武,可不包括臣,臣並沒說過這樣的話……”
解縉跟在後面頓時很乖巧的道:“臣也沒說過……”
兵部左侍郎齊泰本對蕭凡印象不差,再說他平素也不太瞧得慣黃子澄這些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此刻他的頂頭上司茹瑺都表態了,於是齊泰也站了出來,道:“臣也沒說過。”
戶部尚書鬱新很無奈的嘆了口氣,撥付銀子籌建錦衣衛一事,他本來就落了個把柄在錦衣衛手裡,這時也不得不站出來道:“臣沒說過……”
戶部尚書表態了,戶部的幾位侍郎,員外郎等等都站了出來,齊聲道:“臣等都沒說過……”
李景隆站在公侯勳班裡不甘寂寞,朝身邊幾位交好的功勳公侯擠了擠眼,然後一眾朝中公侯一齊站出班來,大聲道:“臣等也沒說過。”
原本黃觀串聯好了的幾位都察院御史,以及部分六部九卿官員一見情勢徒然大變,頓時改變了主意,老老實實站在朝班中一聲不吭,很沒義氣的任憑黃子澄獨自承受狂風暴雨。
一片反對聲中,黃子澄楞楞站在原地,臉上血色盡失,身軀搖搖欲墜,他感到手腳一陣冰涼,彷彿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東西正漸漸離開他的身體,脫殼而去……
以蕭凡為首的“奸黨”,在朝中“忠臣”的參劾打壓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漸漸成形,得勢……
……
……
由始至終,事件的主角蕭凡沒說過一句辯白的話,黃子澄所謂的“凌厲”一擊,卻如同打在了棉花上,輕而易舉便被化解了。
扭轉乾坤,反敗為勝,有時就是這麼簡單。
蕭凡沒理會一臉死灰色的黃子澄,而是輕輕拂了一下肩頭,如同拂去一粒不起眼的塵埃,然後朝朱元璋一躬身,淡淡的道:“陛下,臣現在可以向您稟報丁丑科案的結果了嗎?”
朝堂的喧鬧聲頓時一靜,黃子澄的這撥風雨過去了,剩下的關鍵,就看蕭凡如何化解丁丑科案了,群臣都已得到了風聲,這個事情似乎已成死局,蕭凡若下不了狠心殺劉三吾,那麼他自己就得死,這是個二選一的殘酷選擇,群臣睜大了眼睛,等著看蕭凡如何破這死局。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剛才的一幕他都瞧在眼底,此刻望向蕭凡的目光充滿了欣賞,這個年輕人,不顯山不露水,一聲不吭便化解了別人的攻勢,並在無言中形成了一股與清流對抗的朝堂勢力,厲害!更重要的是,蕭凡充分領會到了朱元璋的用意,朝中另成一派,對清流形成了牽制,制衡,完全符合朱元璋對朝局的佈置,一個剛涉朝堂的大臣,能做到這一步很不容易,連朱元璋都忍不住開始佩服他了。
朱允炆坐在下首,樂得眉眼不見,不停的朝蕭凡偷偷豎起大拇指,今日蕭凡可以說根本沒有任何表現,但這種沒有表現的表現,其結果卻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允炆始終想不通蕭凡到底是怎麼做到這個無聲勝有聲的境界的。
朱元璋目光欣喜,但神色卻未變化,仍舊用淡淡的語氣道:“黃愛卿,念你多年教誨太孫,有功於社稷,你構陷蕭凡之事朕便不與你計較了,以後言行當須謹慎躬省,再有下次,朕必嚴懲!蕭愛卿,你現在可以說說丁丑科案了。”
黃子澄臉色青白不定的退回了朝班,臉上一片死灰色。
蕭凡恭聲道:“陛下,經過臣的日夜勸解,並剖析利害,陳述利弊,劉三吾劉老大人終於大徹大悟,昨晚他已更改了今歲丁丑科的貢士榜單……”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包括朱元璋朱允炆在內,盡皆大吃一驚。
“不可能!蕭凡,你胡說八道,金殿欺君!劉三吾老大人生平最具風骨,榜單既是他所定,絕無更改可能!”黃子澄大驚之下,立馬又跳了出來大聲斥道。
一派斯文儒雅的蕭凡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他一個箭步衝到黃子澄面前,單手揪住黃子澄的官袍前襟,然後往上一提,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怒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說什麼你反對什麼,你丫處在青春逆反期啊?一會兒說我罪不可赦,一會兒說我胡說八道,我把你家孩子扔井裡了是怎麼著?你至於跟我這麼大仇嗎?說話客氣點兒會死啊!”
一番痛罵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滿朝文武目瞪口呆。
蕭凡狠狠將手中面無人色的黃子澄甩開,抬手拂了拂因激動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頭髮,然後緩緩掃視滿殿群臣,嘴唇抖了幾下,用一種悲憤的語氣道:“不要以為我好欺負!讀書人也是有脾氣的!”
眾人神情驚懼的一齊點頭,讀書人的脾氣他們已看得清清楚楚。
甩了甩官袍衣袖,蕭凡恢復了冷靜,當著滿朝大臣,淡淡的問道:“黃先生,你既然說劉三吾老大人不可能更改榜單,那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黃子澄失神道:“賭……賭什麼?”
蕭凡嘿嘿壞笑:“劉三吾若改了榜單,那麼就算我贏了,他若沒改,就算我輸了,怎樣?”
黃子澄已回過神,剛才蕭凡對他的羞辱令他愈發憤怒,於是冷聲道:“賭注是什麼?”
“誰輸了,誰就進宮侍侯皇上,如何?”
“沒問題!”黃子澄一口答應。
蕭凡壞笑道:“黃先生,我還沒說完,誰若進宮侍侯皇上,可要先把那不文之物割掉才行,怎麼樣,你答不答應?”
“我答應!”黃子澄毫不猶豫的點頭。
蕭凡哈哈一笑,退回了朝班。
解縉不知何時站到了蕭凡身旁,他嘴唇微微一撇,低聲咕噥道:“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愚蠢的打賭……”
蕭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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