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每天帶著紙和筆出門, 蘭堂就像是一個觀察人世間的詩人。
他時而冷漠,時而迷惘,偶爾對祖國的心痛滋味, 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今年橫濱的特殊環境給了他對世界清醒的認知。
這不是無憂無慮的天堂。
“感謝您的援救,我是卡特琳, 一位來日本觀光的法國旅者。”被蘭堂出於同理心救下的歐洲女孩,戴著最新款的紗帽,絲毫不恐懼自己差點被拖進巷子裡的事情, 反拍了拍長裙, 興趣盎然地對救她的長髮先生說道。
要是換作日本人救她, 卡特琳就未必會這麼主動了。
這位先生真好看。她這麼想著, 直到有毛茸茸耳罩的怕冷青年微微一怔,在某些角度偏金的綠眸看向他,用同胞的法語回答了她:“你好, 我是法國人。”
卡特琳的浪漫情緒迅速消褪,恢復矜持地笑容,“好巧。”
她的內心哀嚎, 上帝啊,為什麼要讓一個法國老鄉來救自己, 哪怕是義大利……不,哪怕是德國人、英國人可以啊。
半個小時後, 一家咖啡廳裡,卡特琳與新認識的蘭堂先生對坐, 卡特琳毫無心防地抱怨了自己的事情,“蘭堂先生,我有四個男朋友, 出來也是為了和一個最新認識上的日美混血的軍官交往,他真帥,對成為我的情人絲毫不介意,噢,約翰沒有蘭堂先生那麼好看,不過放在窮巴巴的日本已經很棒了……”
蘭堂:“……”
卡特琳自怨自艾道:“誰知道橫濱這麼亂,只有法國老鄉會伸出援助之手了。”
上下左右打量完蘭堂優雅的外表,卡特琳擦了擦想流出來的口水。
長得好看是好看,但是……遭到穿牛角的風險太高。
本國人知道本國人的事。
“蘭堂先生在日本待了幾年,想必對國內的事情不太瞭解吧。”卡特琳在與他初步交談後,爽快地回報了救命之恩,“想要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
蘭堂將黑色禮帽放到了桌子一旁,捧起咖啡杯輕抿,問道:“國內的戰爭結束了嗎?”
“戰爭?按照那群政客們說的,應該是‘從未發生過’吧。”卡特琳的聳肩非常淑女,良好的出生使得她知道的事情比較多,這些對法國的中上層人民不是秘密,“國內的局勢比較緊張,我勸蘭堂先生還是別回國,過幾年吧。”
蘭堂的臉上憂鬱,想回國,但是怕一回國就出事。
卡特琳好奇道:“蘭堂先生,您看上去不是平民,祖上有貴族血統嗎?”
蘭堂用搖頭回答了她。
卡特琳繼續攪拌咖啡,精緻的美甲在勺子上呈現粉晶色,“要不是家族擔心上層換血的風險,誰願意躲到這種鄉下地方來,空氣中充滿了海風的鹹味,可憐我的其他三個男朋友還在國外,不知道多久才能見上一面……”
蘭堂聽她開口難掩對日本的不屑,蹙起眉頭,“為什麼這麼說?”
卡特琳率真地捂嘴:“您不知道嗎?日本戰敗。”
蘭堂點頭:“可是聽說法國好像也沒有贏得很漂亮。”
卡特琳無所謂:“沒輸就是贏,法國是大國,日本僅是一個海上的島國。”
蘭堂理清楚了法國女孩的邏輯後,無言以對。
卡特琳活潑地說道:“蘭堂先生,有沒有女朋友呀?日本女孩子漂亮嗎?”
蘭堂對她的感官不好不壞,“有一個男朋友。”
卡特琳靠到椅子上,誇張地說道:“天吶,我以後還要注意您這樣的情敵了。”
蘭堂淡定道:“你不會碰到他的。”
秋不會喜歡這種女孩。
卡特琳聽出了他的自信,“蘭堂先生是什麼職業的人呀?”
蘭堂優雅道:“詩人。”
“我可要好好拜讀,我一直對六世紀的古典詩歌感興趣,可惜創作出來的無人看。”卡特琳瞬間來了興趣,絲毫沒有瞧不起這個職業,因為法國的藝氣息較之別國要濃郁許多,對,針對的就是英國,他們可是有被譽為時尚之都的巴黎。
蘭堂瞥過她,不太確定是不是她在套近乎。
卡特琳一見就知道他在懷疑自己,訕笑地解釋道:“沒有騙您,何況我對法國老鄉的興趣不大,您這麼有氣質的一個人,可不是我能吃下的。”
蘭堂說道:“你用詞過於粗俗了。”
卡特琳托起雙腮,乾脆不去喝味道一般般的咖啡,“在國外嘛,沒人管著。”
蘭堂從她的身上感受不到危險的氣息,在詩歌的話題聊了一會兒後,確定這個女孩對詩歌下過苦功夫,寫出來的詩歌充滿尖銳的爆發力。
下午茶的時光意外的還算愉快,卡特琳成為了蘭堂有意結交的第一個法國人。
分別的時候,蘭堂對她說出請求:“卡特琳小姐,能幫我查一個法國軍官嗎?”
卡特琳調戲道:“是您的前男友嗎?”
蘭堂微微抬眸,目光過於深邃冰冷,卡特琳噤聲,淑女式地嬌羞低頭。
“不是,他是一個我聽聞過悲劇的故事主人翁。”
“他的名字是……?”
“安德烈·紀德。”
這個名字一出,在軍政界有人脈的卡特琳有所耳聞,無意識地手指屈起,又張開,“這個人啊……最近在法國很有名呢。”說出如此的形容,她的目光從狡黠變有一絲悲憫,覆蓋一層白色蕾絲手套的手指撫過了脖子上的古董硬幣項鍊,“一個可悲的逃亡者,釘在恥辱柱上的叛國者,失去家鄉的幽靈。”
“蘭堂先生,您瞭解他,是想要做什麼呢?話說在前頭,大多數人無能為力。”
“我感到悲傷。”
蘭堂用波瀾不驚地語氣訴說,因為秋讓他去接觸更多的感情。
這個故事是他不滿意的,中間不行,結尾也不行,他想要改變祖國糟糕的決定。
卡特琳沉默,微笑道:“蘭堂先生是善良的人。”
蘭堂回答:“我不是,我知道,僅僅是不忍祖國放棄了這麼一個人。”
卡特琳嘆了一口氣,分別顯得意興闌珊。
“您又能幫他什麼……”
法國女孩的惆悵聲音,在這個灰色的年代裡伴隨著風,牽住了蘭堂的思緒。
是啊。
瞭解到故事的真實性,他又能做什麼?
麻生秋用鑰匙開啟門,聽見鋼琴聲從客廳裡傳了出來,未恢復居家打扮的蘭堂脫去了大衣外套,難得只穿了襯衣、馬甲和西褲。法國青年的雙手在琴鍵上輕輕起舞,鋼琴聲悅耳,麻生秋放鬆身心的去傾聽,沒有打擾他,倚靠在牆邊。
結束了一曲,蘭堂問這個世界最親近的男人:“我能做什麼?”
麻生秋一字一頓道:“只要你想,整個界是你的冒險樂園,你能做到你願意做到的一切,若是沒有思緒,不如就從你最擅長的地方入手吧。”
蘭堂說道:“寫詩?”有用嗎?
麻生秋彎起嘴角:“要看是對什麼人了。”
有的人視作塵土,有的人則會視作珍貴之物,比如他,他就在等著詩呢。
蘭堂彷彿看出他的意圖,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秋,我有給你寫詩。”
“你用來練手的那一類詩歌,何時有信心在床上念給我聽?”麻生秋從蘭堂的身後伸出手,並非擁抱,是去觸碰鋼琴,一曲這個世界許有、許沒有的《歡樂頌》輕快地奏響了。
憂傷的氣氛被驅逐一空。
“我想要的是你凝聚了全部的愛。”
麻生秋親了他,撫慰戀人的靈魂,後雙雙笑了起來。
蘭堂想到法國女孩的豐富交往史,打趣地說道:“秋太貪心了。”
不過,他喜歡永遠目光向前,握住現在的秋。
他還想看更多更多……
直到為秋寫下代表靈魂的詩歌。
夜間。
兩人在說悄悄話,“我聽法國同胞說,日本是鄉下?”“蘭堂,你在歧視鄉下人嗎?小心下一篇小說就變成鄉下大小姐。”“不要。”“那就收起你意的法式表情,入鄉隨俗,你是半個鄉下人,我的同僚們可是知道我有一個法國老婆~。”
睡著之前,蘭堂想了許多事情,有關於故事的,有寫詩的,以及自己的過去……
如果日本是窮鄉僻壤的地方,自己來這裡的意義?
他要是有間諜任務。
臥底的物件——是秋?!!
……
《最崇高的愛》:最崇高的愛,它勝過記憶。我從沒有爐灶的火裡製造我的全部時日,你在什麼樣的命運裡描繪我的故事,在什麼樣的沉睡裡看見你的榮譽,啊,我的住地……
——卡特琳·波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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