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館的迴廊裡,彭揚從洗手間回來,一路皺眉想事,到包廂門口,正想擰動把手,門卻先一步打開了,有人走出來,和他擦肩而過,還笑著叫了聲“彭總”。
彭揚“唔”了聲,被這人肩膀帶了下,腳步微有踉蹌,下意識回頭,卻只見背影往洗手間那邊去。他也沒怎麼在意,進入暖融融的包廂,裡面人們聊得正開心,沒幾個注意他回來。
包廂裡,與他同為高能中心副總監的昂吞,遠比他更放得開,此時喝得有些上頭,拍著大肚皮哈哈大笑。在昂吞身邊,巨木財團東七二五區分公司副總普康,體型比昂吞還要再胖大一圈兒,此刻也是喝得憨態可掬,笑得東倒西歪,兩人挨著,倒似親兄弟似的。
頭髮全白的智管中心副總監迪布隆,則是與同樣快退休的柳學志聊起夜釣的地點,說著如何清淨難得,但對包廂裡的喧鬧也很適應。
剩下幾個陪酒陪餐的,倒是忙著招呼,可他們什麼名字,彭揚都懶得記。
這是巨木財團、智管中心、內務局三方大搜捕行動之前,那場副手聚餐的後續。這回彭揚學乖了,請來了分割槽中心更有實權的昂吞,果然很多事情就說得比較透了。
“人比人得死”的場面,實在讓人不太舒坦,可想走“輕便省心”的路子,就要有這份覺悟。
難得在酒桌上清淨一會兒,彭揚還是很樂意的。
看了眼主位上的迪布隆,彭揚覺得,還是不要將看到豐濟的事兒,給這位老資格副總監講了。那豐濟是康橫將軍的小舅子,說起來和彭揚也沾親帶故的,在智管中心職位較低但影響力特殊,他要是主動過來走個禮數,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要是硬挺著裝不知情,彭揚這邊講了,後面迪布隆等不著人,也不舒坦不是?
這時候,彭揚心中不免埋怨:豐濟那傢伙,實在是沒個譜,多嘴問他和誰一起喝酒幹什麼,偏偏後面還沒個準話;他自個兒也是嘴瓢,才把自己也給弄尷尬了。
正內耗的時候,彭揚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剛剛是出去了個人吧,誰來著?
屋裡坐得滿滿的,沒見有空位,倒是自家屁股下面感受到溫熱,好像人剛剛離席不久。問題是他在洗手間外面和豐濟聊了不短的時間……
於是彭揚順口問了句:“剛剛誰來了?”
桌上聊天的諸人陸陸續續轉頭,但都很奇怪的樣子。
“你說哪個?”臉膛赤紅的昂吞眯眼看過來,前言不搭後語。
“彭總是在門口看見誰了?”柳學志為彭揚想了個更妥當的說法。
彭揚愕然再問:“剛才不是有人開門出去了?”
說著就有些恍惚,不確定自個兒是不是喝過頭了,在外面吹了點風……迴廊裡哪有風!
迪布隆皺眉,看坐在坐在末席的手下,後者會意,忙道:“之前彭總出去,中間再沒人進來。”
聞言迪布隆才笑道:“可能是從咱們門口過的……”
“他還叫我一聲彭總。”彭揚想起了更多細節,越想越覺得荒謬古怪。
巨木財團的普康笑起來:“東七二五區認識彭總的,那可多了去了。”
“我沒看清他的臉。”彭揚也覺得自家酒勁兒上來了,嘴裡說話都不太利索,“我,我就在門廳碰見了豐濟……”
“小豐?”迪布隆還是抓不到彭揚的點,反而被引開了注意力,“他今晚也有場啊。”
說出之前糾結的點,彭揚的腦子非但沒有清爽些,反而更亂了,他視線從在座幾人臉上掃過,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在給他開一個超無聊的玩笑。
正待再說,門外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房間裡幾個人都是一驚,但幾位副局、副總監、副經理都沒動,只是傾聽片刻,見騷動未歇,迪布隆便給門口的小王使個眼色,後者當即出門。
沒半分鐘,小王就回來了,推門的動作有些大,竟然脫了手,包廂門砸在側牆上,發出“哐”的一聲響。
小王卻顧不得這些,臉色慘白,瞳孔失焦,也不知是對誰講:
“豐,豐濟,出事了。”
也是日常好習慣帶動,知道彙報工作要言之有物,所以小王下意識又描述了要點:
“割了頭!”
包廂內靜了一靜,昂吞終究是喝多了,腦子錯了一拍,含糊發問:“哪個豐濟……呃,頭?”
昂吞徹底醒酒了,而主位上的迪布隆深吸口氣,站起身來,嘴上似是回應,又是強調:“是康橫將軍的內弟。”
此時再沒有人能坐得住,紛紛站起,腦子轉的大抵是同一個念頭:
事情大條了!
迪布隆挫了下牙關,對小王沉聲吩咐:“封住這個樓層,不準任何人出入……柳局?”
柳學志會意,他是內務局的,這種事當仁不讓:“我馬上通知人過來。”
說著就撥打電話。
“去看看!”迪布隆年齡最長,又是豐濟所在智管中心的領導,沒有退避的理由,當下起身,領著一幫人過去。
他們的包廂,離事發地點其實也就十幾米,推開幾個嚇呆了的服務員,還有探頭探腦的客人,便到了事發包廂。私房菜的老闆今晚是在的,不久前還到他們那邊敬了酒,此時則是僵在這包廂門口,對一群人浩浩蕩蕩過來,竟是渾然不覺。
迪布隆一把扯開他,往包廂裡面看,然後也愣在當場。
柳學志走到他身邊,視線到處,也是有片刻的凝滯,然後就發出似吸氣又似嘆息的含混聲響。
彭揚等人也湊上來,就見包廂內,三具無頭軀體在桌邊,坐在各自座位上,頭頸分離的傷口格外平齊,且竟然沒有噴濺血液……只是如溪水般汩汩流淌下來,遍染殘軀。
這三具身軀分明還保持著被斷頭前的坐姿,甚至看出一點邏輯:上首主位的那個坐姿隨意;其左手那位身姿很端正、緊繃;右手邊的則抬手側身,有些誇張,好像是介紹,又像是活躍氣氛。
然後他們的姿態就定格在了這一刻。
至於被割下來的三顆頭顱,則端端正正放在餐桌轉盤上,面面相對,隨著電機驅動,無聲旋轉。
頭顱的面孔,卻是高度扭曲,似迷茫、似恐懼、似痛苦,雜糅在一起,且並不是僵硬的,好像還在一點點變動,向著更絕望的模樣演變過去。
湊在迪布隆肩後的彭揚屏息,一口氣還沒接上來,正好豐濟的面孔隨著的轉盤,正指向門口,散大的空茫瞳孔彷彿也指向他,唇角甚至還有一點兒未徹底消褪的變形的笑容。
草!
彭揚本能後退,腳下卻被絆了記,像根木樁子般往後倒,結果撞在普康肥軀上。
兩人都感覺到,彼此身上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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