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抗日戰爭進入了第二個年頭。
四月,在廣闊的豫東淮北平原,烏雲滾滾,狂風怒吼,沙土象煙霧似的被捲上了天空,和烏雲攪在一起,天空變成了灰黃色。
渦陽縣城籠罩在風沙中,遠遠地望去,就象一所巨大的監獄。城牆年代已經很久遠,外面包著的那層大青磚有的已經開裂倒塌,有的已經風化脫落。象鋸齒似的城垛子上長著一叢叢荒草。東南西北四個拱形城門,上面各有一座大屋頂樓閣,灰色的瓦稜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土。一面日本鬼子的膏藥旗,在城樓上象喪幡似的搖擺著。
黃昏剛剛逝去不久,黑暗就過早地來到了縣城。日寇巡邏兵的釘靴沉重地踏過街道,咔嚓咔嚓地踐踏在人們的心上,黑暗中時隱時現著刺刀的寒光和狼狗慘綠的眼睛。
這顏色,這聲音,這氣味,使人們聯想到了神話裡的陰曹地府的景象。街道兩側的店鋪早早就打烊關門,百姓們在短短的時間裡,也很快適應了深居簡出的生活。縣城憤怒地沉默著,象化石般凝結在黑暗之中。
城北一座西式的二層洋樓,被幾棵高大的白楊樹掩映著,夜風中,枝葉搖晃,象是鬼怪在張牙舞爪。高高的院牆上,設定著稠密的鐵絲網。
二樓辦公室的粉牆上,掛著一幅中國地圖,凡是被日本鬼子佔領的地方,都用藍色鉛筆在地圖上划著很粗的線條。
地圖前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鬼子軍官,一身黃凡爾丁料子軍裝,上身沒系鈕釦,露出胸前白色的襯衣。粗壯的身軀結實得象一頭野牛,圓滾滾的頭,寬嘴巴,帶著稜角。圓眼睛,射著兇狠的光。上唇一小撮黑鬍鬚,不住地嗅著鼻子,好象一隻狼狗時刻準備上前廝咬。
縣城的駐軍司令渡邊揹著手,仰著臉,細心地觀察著地圖,又用鉛筆在幾個地方劃上了圓圈。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伸出那隻夾著鉛筆的戴著白手套的手,向空中一擺,大聲說道:“如果照這個速度推進,我大日本皇軍,在三個月內,就可以佔領全中國。”
坐在沙發上的偽縣長王金慶枯瘦的臉皮颳得白光,八字鬍用剪刀剪得整整齊齊,皺紋裡面的陰影顯得更加深暗。聽到渡邊的狂傲的言語,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皇軍只要拿下開封,攻下鄭州,再揮戈南下,打通京漢鐵路,順長江西進,叫我看,也許用不了三個月呢!”
渡邊聽完翻譯的話,哈哈狂笑著把鉛筆向桌上一扔,坐在一張轉椅上,抓起桌上的酒瓶,倒了半杯酒,一飲而盡。
王金慶看渡邊很高興的樣子,便偷偷地向翻譯官趙木康使了個眼色。
趙木康立刻心領神會,殷勤地為渡邊續上酒,低聲諂媚地說道:“太君,王縣長又給您送來了兩個花姑娘,都是水靈靈的黃花閨女。”
“嗯,花姑娘的,大大的好。”渡邊對著王金慶伸出了大拇指,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王金慶欠了欠身子,堆著笑說道:“卑職只是略效犬馬之勞,犬馬之勞。”說著,他略微皺了皺眉,別有用心地說道:“今天是縣保安團副團長楊天風的大喜日子,司令閣下知道嗎?”
“知道。”渡邊點了點頭,說道:“我已經讓宮本君前去致賀。”
王金慶微微一笑,看似無意地說道:“聽說他新娶的三姨太還是個北平的大學生哩。本來是和同學結伴去武漢的,卻讓楊副團長抓住了,可是撿了個便宜。”
“北平的大學生?還要去武漢?”渡邊眯起了眼睛,一張一合之間射出狐疑的光。
日本鬼子最恨的就是青年學生,因為他們呼喊抗日最賣力氣,所以渡邊一聽是北平來的,向國統區武漢去的,立刻警惕起來。
趙木康趁勢在旁添油加醋地說道:“楊副團長也是,什麼樣的女人娶不到,非納個女大學生,那些學生可是最不安分,什麼五四,一二九,可沒少鬧事。”
渡邊眼睛霍然站起,手緊緊握住了指揮刀的刀柄,在地上來回走著,皮靴發出吱吱的聲音。
敲門聲響了起來,日本特務頭子宮本邁步走了進來,屋頂汽燈的光芒照在他的眼鏡上,反射著慘白的光。
“閣下,我回來了。”宮本立正敬禮。
“宮本君,楊副團長的婚禮辦得很熱鬧?”渡邊陰沉著臉問道。
宮本愣了一下,如實回答道:“確實很隆重,楊家財大氣粗,不在乎這幾個錢。中國人也喜歡這樣,按他們的話說,是比較有面子。”
“你見過他新納的三姨太了?聽說是北平的大學生?”渡邊不悅地問道。
兩個人用的是日語交談,王金慶不明所以,張木康卻聽得清楚,卻一直低眉順眼地裝樣子。
宮本瞟了王金慶和張木康一眼,暗暗撇了撇嘴,說道:“閣下,這個呆會兒再談,我有緊急情報向您報告。”
渡邊眨了眨眼睛,轉頭對王金慶說道:“王桑,你的先回去,禮物我的收下。”
王金慶站起身,先恭恭敬敬地向渡邊和宮本鞠躬,方才戴上禮帽,轉身走了出去。
“張的,你的,也可以回去了。”渡邊見宮本使了個眼色,衝著張木康努了努嘴,便又向張木康擺了擺手。
房門關上了,屋內只剩下渡邊和宮本兩個人,宮本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根菸,愜意地吐出一個菸圈。
“宮本君,你的緊急情報呢?”渡邊見宮本不慌不忙的樣子,不由得催促道。
“閣下,請原諒鄙人剛才說了假話。”宮本抱歉地說道:“我只是找個藉口,趕走那兩個討厭的傢伙。”
渡邊和宮本雖然官職有高低,但兩個人的私交甚好,聽到宮本這麼說,渡邊也不好發火,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宮本君,你與楊天風是在東京認識的吧?”
“閣下,你懷疑我以私廢公,懷疑我對帝國的忠誠?”宮本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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