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那時候的陸寒江還是個初出茅廬的錦衣衛小旗。
按照錦衣衛的規矩,剛入錦衣衛的新人,都會分批指派給一些經驗豐富的老人做下屬,這個階段大概會持續一到三年不定,直到他們能夠獨當一面。
而陸寒江比較特殊,指揮使給了偽造了年齡,所以他不必跟著那些個連品階都無的新人一塊受罪,孟淵給他安排了一個百戶作為引路人。
那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而立之年就做到了錦衣衛百戶,此人也是本事了得,原諒陸寒江的失禮,如今他實在想不起那人叫什麼名字了。
只記得,那是位敬職敬業的百戶,少年陸寒江跟著他,見他今天抓了幾個逆賊,明天又拿下了一個大盜,風頭不可謂不盛。
這位百戶大哥,對上頭指派來的任務,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地完成,被他抓進詔獄裡的人,若是拿不出銀子,那必然是生不如死。
前前後後他也不知道抄了多少人的家,遇上些不長眼的江湖客,他發作起來也絕不手軟,要麼交銀子,要麼交武功,再不濟,拿出兩個美人來,他也勉強可以抬手放過一馬。
在那些日子裡,這位百戶大人可都成了江湖聞名的大人物,不論正魔,對他都是敬而遠之。
直到那一天,這位不可一世的百戶大人,終於碰到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栽了個大跟頭,被狠狠收拾了一頓。
自那以後,他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往日凶神惡煞的面容不再,天天微笑待人,平日裡修橋補路不落他人,聽聞偶爾還會拿出些錢財去救濟那困頓之家。
一天天下來,竟然有人開始稱讚他的美名,都道是錦衣衛裡出了位英雄好漢。
再後來,他就死了。
這百戶大人貪了這麼多年,他的葬禮自然是無比地豪華,不止是親朋,甚至還有不少慕名而來的人,再看那排排站的幾十房小妾,好不熱鬧,啊,不對,似乎大部分都是按丫鬟算的,畢竟他不過位至百戶,都納了便算違制了。
少年陸寒江自然也來了,他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等待著那些人一個個地去靈堂前走流程,輪到他已經是最後幾個了。
給百戶大人上了炷香,少年陸寒江隨著人流向外走,一隻白皙的手忽然牽住了他。
少年陸寒江一愣,抬眼望去,那是個戴著面紗的女子,大概有十來歲?二十歲?他不確定,這女子似乎處處透著神秘,那一雙眼睛對著自己眨巴了兩下,顯得有些調皮可愛。
自己與她從未謀面,但少年陸寒江卻鬼使神差地任由她牽著,回到了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小弟弟,看你的裝束,是個錦衣衛小旗官吧,你和那位百戶大人認識嗎,你的手挺漂亮的,家世應該很不錯吧,原來如此.......是你殺了他吧?”
“!”
少年陸寒江沒忍住,手上的力道忽然重了一分,那女子發出了輕輕的吃痛聲,她嗔怪地橫了一眼自己,將手收了回去。
“小弟弟力氣真不小呢,將來定會是個了不起的錦衣衛。”
那女子吃吃地笑著,眼底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不用意外,這裡只有你我是外人,不是嗎?”
說著,她一指那人群,說道:“你看那些人,他們有的傷心,有的暗喜,有的漠不關心,有的甚至還想打打那些女孩的主意呢,這裡只有你我是不同的,姐姐是外人,自然不必說,可是你呢,小弟弟,你在觀察其他人,然後模彷他們的反應,為什麼,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少年陸寒江歪著腦袋,沒有說話,只是嘴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嗯嗯,是這樣吧,你討厭他對嗎?明明是個做盡了惡事的壞種,就因為一句浪子回頭,改邪歸正,就成了大家爭相傳頌的大善人,你不相信有這樣的虛偽?啊,我明白了,原來他是害怕了啊,他害怕再為惡又會被那正道找上門來,是麼,所以他每天都像是老鼠一樣躲著,以為做些好事就可以一筆勾銷,對吧?對吧?”
看著少年陸寒江,女子的心情愉悅,她甚至悄悄拍起了手,歡喜的就像是年節裡在爆竹裡蹦蹦跳跳的孩子。
“我原以為,錦衣衛裡盡是些木頭疙瘩,不料竟還有小弟弟你這般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那女子略有遺憾地嘆了聲,道:“若是你生在江湖,將來造化必然驚人。”
說罷,那女子細心地替少年陸寒江整理了一番衣衫,戀戀不捨地離去了。
剛出了門口,卻聽到了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少年陸寒江追了出來,那女子止住腳步,兩人險些撞上。
只見那少年陸寒江眉頭皺在了一起,瞪著一雙凶氣十足的眼神,張口便道:“姐姐,我討厭你!”
那女子聽完,終於是開懷地笑出了聲,笑得甚至直不起腰,引得周圍不少人駐足圍觀。
“不過,姐姐,有一點你猜錯了,他不是我的朋友。”
少年陸寒江眼珠一轉,緊繃的臉龐緩緩舒張,他身上的氣質也為之一變,和那女子如出一轍,他的笑容如暗澹無光的夜空一般迷人,滿滿的都是純黑的惡意,不含一絲雜質。
“他是我族兄。”
......
......
“大人,都收拾乾淨了。”
“嗯,回吧,今天這事都給我爛在心底,以後誰也不許提起。”
“屬下明白!”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屍山血海的戰場上,邊廣忙碌了一夜,總算是能有口喘氣的時間,他隨意尋了一樹樁坐下,久久地注視著天邊的紅雲。
說來也真是諷刺,明明該是水火不容的敵人,可到了這戰場上,卻好似互相都看不見對方一樣,都是江湖人在殺江湖人,而錦衣衛,殺的也都是錦衣衛。
一連死了五位千戶,百戶,旗官更是數不清,錦衣衛的力量近乎被腰斬,可想而知,接下來的日子裡,怕是江湖要不安分了。
不過這都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百戶應該考慮的。
時間的腳步從不停歇,可邊廣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不久前的那個紛亂血色的夜晚,直到一隻飛鴿從他們頭頂落下。
下屬的旗官從鴿子的腿上取出了命令,邊廣看過之後,閉上眼沉吟了片刻,再度睜開眼時,多餘的惆悵和無用的慨嘆都被捨棄,他發出號箭,召集了本部人馬,大手一揮,大隊人馬便朝著皇甫莊園的方向而去。
“千戶大人有令,皇甫世家勾結魔道殺害朝廷命官,膽大包天,罪無可恕,即刻將皇甫家圍了,一個都不能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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