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不是不聽勸的人,雖然她得父皇母后寵愛之深,完全可以在這京城天下為所欲為,事實上很多人表面上看到的就是這樣。
但實際中,小公主是個做事極有分寸的人,她非常明白該如何在大人的容忍範圍之內做壞事,以便達成“捱罵但不至於受罰”的效果。
華鸞的內心遠比外邊的大大咧咧看起來要更加敏感,她這種身負盛寵卻還小心翼翼的性格其實來源於她過人的洞察人心的能力。
在小公主的眼中,在那來自父親的寵愛之中總有種說不明的奇怪違和,彷彿是一滴落在水中無法散開的墨點,雖然在墨滴暈開之前水面仍舊清澈,但終究是埋下了一絲威脅。
所以此刻聽到了彩雲的勸誡之後,向來行事毫無顧忌的小公主有了一絲猶豫。
她的父皇是一位非常“開明”的皇帝,其程度到了哪怕小公主明目張膽地開始對那至高無上的位子表達了想法之後,對方仍然能夠笑著摸著她腦袋發出鼓勵。
但這不代表皇帝會對小公主的一切行為都聽之任之,皇權被輕易捨棄,只是單純因為皇帝根本沒把那至尊之位放在心上,所以華鸞再是僭越,對方也不過一笑了之。
而能夠被皇帝看重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確實不多,冷宮裡的那一位或許算是一個,因為越是被禁止的東西就越是惹人好奇。
以至於小公主剛懂事不久的時候,就一直對被禁止外人進入的冷宮十分好奇,和名義上被禁止入內實則就是小公主遊樂場的紫霄宮不同。
冷宮從沒有不許外人進入的禁令,但無論小公主如何試探,她就是無法進入其中,每一次快要得手的時候,總有一個滿臉堆笑的小太監攔下自己。
小公主玩笑似的把這件事玩笑般地和宮裡的總管大太監說了。
“莫非這皇城之中還有本宮不能去的地方嗎?”小公主瞪著曹順發出質問。
曹公公笑眯眯地應了:“請殿下放心,陛下從未降過這等旨意,皇城中任何地方殿下都是能去的,奴婢一定會好好調教那些不懂事的下人。”
結果後來小公主再去冷宮門口的時候,便再沒有見過那個小太監,但她還是進不去冷宮,而事實上,華鸞每一次去的時候,遇見的攔路太監都不一樣。
後來彩雲私下打聽到自那天與曹順大總管“告狀”過後,每次公主再從冷宮離開的時候,內行廠裡都一個太監會忽然暴斃。
小公主知道這件事後,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從那之後,她再沒有試圖去探尋冷宮的秘密。
冷宮是小公主無法觸及的禁區,也是父皇身上剝離掉父親和皇帝兩個角色之後,剩下的那部分模糊而又陌生的存在所掌控的地方。
儘管內心深處很想探究其中的秘密,但是每一次與那笑不達底的眼神對視之後那彷彿置身虛空的窒息感都讓小公主望而卻步。
小公主有一個好父皇,能夠包容她一切的任性和胡鬧,同時她也有一個奇怪的父皇,那個時而會用看陌生人的眼光注視自己的男人,似乎只是披著“父親”這層外衣,但內在卻是完全不同的某種東西。
小公主是個好孩子,因為她懂得不去觸碰父親的禁區,同時小公主也是壞孩子,因為越是忍耐,她便越是想要知道那面宮牆之後的秘密。
於是在彩雲的神情逐漸變得焦急起來的時候,小公主對她說道:“知道了,既然是這樣那本宮還是不瞭解的好。”
彩雲鬆了口氣:“殿下英明。”
“不過這件事還是要告訴老師,畢竟他都那樣拜託本宮了。”小公主又說道。
彩雲對此沒有再表達異議,畢竟只要公主不去試圖探究有關陛下的秘密,那就沒有任何問題,至於祁雲舟,這個梅華書院的院長是個聰明人,想來不會自尋死路。
於是,第二天小公主就前往書院,在祁雲舟授課之餘,將聖旨直接交給了對方,是的,這道聖旨被膽大包天的她偷偷從孟家帶了出來。
反正聖旨這種東西,孟家人平時都是放在隱蔽的地方供起來,平時也不會翻閱,只要祁雲舟用完之後再把它放回去,那就萬無一失。
見到聖旨之後,對於其中的內容,祁雲舟的表情並無太大的變化,彷彿一早就有預料,反倒是對於小公主這種樑上君子的行為,讓他只是看向小公主的眼神多了幾分無語。
祁雲舟將東西收好:“多謝殿下勞心了,不過既然東西都拿出來,還請容在下借閱數日,事後還要麻煩殿下完璧歸趙。”
小公主微微頷首:“既然答應老師了,自然是該有始有終。”
這個話題就此告一段落,小公主又接著道:“老師,你與父皇師出同門,想必應該很瞭解他吧?”
祁雲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公主,然後說道:“雖是同門,但在下與陛下相交甚淺,談不上有多瞭解......況且殿下聖寵深厚,應無此憂慮才是。”
祁雲舟以為小公主是想要討皇帝的歡心以便更好地做事,他覺得這大可不必,皇帝對華鸞公主的恩寵已經達到了極致,沒必要在這方面繼續使力了。
“不是那個意思,”小公主擺擺手,然後托腮靠在桌上,幽幽地道:“只是突然覺得本宮好像也不是非常瞭解父皇,所以想問問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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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在下問殿下一個問題。”
祁雲舟在沉默之後開口說道:“如果有一日殿下的馬車在路上受了驚開始在街道上狂奔,前方有兩條路可選,一條路上有著五個反應不及的百姓,一條路上只有一個反應不及的百姓,殿下會如何抉擇?”
小公主一愣,然後問道:“老師你怎麼會問這樣奇怪的問題,這聽起來似乎挺像是父皇的風格。”
祁雲舟笑道:“殿下聰慧,這正是曾經陛下過問在下的問題。”
小公主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最後說道:“如果非要在五條人命和一條人命中間去選,那本宮會選擇救下那五個人。”
“殿下仁慈,”祁雲舟點頭,隨後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妨換個前提,假設殿下並不在馬車之中,而是在街道一旁的高樓上,此刻下方仍有五個反應不及的百姓將要被馬車撞上,但殿下身邊剛好有一個身高體胖的力士,如果將他推下街道,正好可以阻攔馬車前進。”
小公主眉頭皺得更深了:“那這樣,被本宮推下的人會死嗎?”
“自然是會的。”祁雲舟道。
小公主搖頭道:“這如何使得,本宮若是將這人推下去,豈非故意害人性命。”
祁雲舟微微一笑,眯起眼來道:“有何不同嗎,殿下方才選擇撞死一個人而非五個人,此刻選擇摔死一個人而救下五個人,結果都是一樣的。”
“這......這怎麼能算是一樣。”
小公主思考了很久,仍是沒有結果,最後她看向祁雲舟問道:“這是父皇提出來的問題,那他肯定也知道正確的答案吧?”
“答案自然有的,正確自然也是正確的,畢竟是陛下給出來的結果。”
祁雲舟呵呵一笑:“陛下的回答是‘可以用武功逼停馬車’。”
小公主愣住了,隨後臉色漲紅:“這算什麼啊!這明顯就是耍賴吧!一開始老師也沒有說可以用武功啊!”
祁雲舟平靜地安撫道:“因為陛下是出題人,所以他想要什麼樣的答案都可以,而殿下只有聽從的份,所以這種問題答不上來是理所當然的,殿下無須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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