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平穩地行駛在筆直的柏油路上,兩旁的樹飛快地向後退去。天空披上了澹紫色的長袍,斜陽給世間萬物鍍上金箔般的美好,道路旁綿延的稻田和翻湧的稻浪看得人心曠神怡。
杜藍慵懶地歪靠在車窗上,望著窗外的稻田若有所思。
“想什麼呢?”董鏘鏘目不轉睛盯著前方的同時騰出手握了握杜藍的小手,觸手冰涼,“再15分鐘應該就差不多(到火車站)了。”
“哎,真是人比人得死。我本來還擔心你攤上個奇葩房東,但今天看老太太對你這態度,真讓人嫉妒。”杜藍酸道。
“呵呵,我還以為你想怎麼帶盧森堡那團呢。”董鏘鏘被她逗樂了。
“你沒看到嗎?剛才離開時她主動跟我擁抱道別,叫了我的名字不說,竟然還叫對了。”杜藍換了個姿勢靠在車窗上。
“老太太念拼音確實挺準的。”董鏘鏘承認道,“但這有什麼可嫉妒的?”
“我來德國年頭不短了,還從沒見過這麼好客熱情的德國人。你知道我在現在那地方住了四年多,可我房東連我名字都叫不出來。我必須承認,你的房東驚到我了。你還白住,所有好事都讓你小子趕上了,我現在心理很不平衡。”
“不平衡?那你怎麼不提你的房東讓你裝網,還讓你用廚房做中餐呢?”董鏘鏘反駁道,“你不能光看見賊吃肉,也得瞧見賊捱打啊。”董鏘鏘打了把方向盤,車子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後駛入了另一條公路。
“你要這麼說似乎也有幾分道理。”杜藍笑著撕開一袋薯片,從裡面抽出一片狠狠蘸了蘸番茄醬送進董鏘鏘嘴裡。
“哎,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下,你剛才也看到了,門外就是樹林,環境幽雅,我想把鸚鵡放了,好過我圈著它,它應該屬於自然。”
“我沒意見。”杜藍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我之前也放過。”
“後來呢?”
“開了窗它也不走,別看是隻鳥,但一頓飽還是頓頓飽也能分清。”杜藍笑道,“你可以試試,如果它不走你就得繼續好好養著,順便培養一下責任心,以後你還得養我呢。”
“那還不得把我吃窮了。”董鏘鏘指桑罵槐。
“你說的是鸚鵡還是我?”杜藍把臉湊到董鏘鏘臉旁,虎視眈眈地問道。
董鏘鏘笑而不語。
“哎,剛才你跟老白說覺得失落是真的麼?”杜藍又縮回到窗邊。
“當然是真的。”董鏘鏘輕嘆了一口氣,“只是聽老白口述我都能感受到他們每個人身上那股努力奔生活的勁頭。跟他們比,我就會產生一種虛度光陰的焦慮感。雖然我每天也在上課,看書,刷題,但我好像並沒做什麼,有時我感覺現在的我還沒以前在預科時有成就感。”
“是不是之前用力過勐,把‘去德國上大學’當成了最重要的事?結果上大學實現後,人沒了新目標,畢業又遙遙無期看不到頭,頓時懵了,不知該幹嘛了?”
“有點兒這意思。”董鏘鏘有時很佩服杜藍的一針見血。
“我理解你這種感受,剛進德國大學的中國學生大部分都有類似的感覺,但這感覺因人而異,有人會很久,有人很快就過去了。”
“怎麼過去的?”董鏘鏘好奇道。
“說白了很簡單,就是你每天光上課沒成果,而老白他們每個人都在輸出結果,所以你自然會焦慮。”杜藍分析起來頭頭是道,顯然早就見怪不怪了,“另外你之前在預科學習還跟國內一樣有個班,有集體歸屬感,但現在的你就是單打獨鬥,我問你,所有跟你一起聽課的人你都認識麼?”
“那不可能,有的課幾百人呢。”董鏘鏘的話有強詞奪理的成分,研討課的學生數並沒那麼多。
“那不算外國人,上同一堂課的中國學生你都認全了麼?”杜藍追問道,“中國人總沒幾百人吧?”
董鏘鏘不好意思地笑了,杜藍確實不好湖弄。
“所以呀……”杜藍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滿意地把袋裡剩下的薯片放進自己嘴裡。
“說完了?”董鏘鏘等了半天沒聽到下文,忍不住問道,“‘所以’什麼啊?”
“所以你需要找到讓自己不焦慮的方法啊。”
“杜老師,你說得很對,但你不能光說概念呀,有什麼好的建議或措施沒有?”
“說可以,一條建議50歐,董少是現金還是刷卡?”杜藍一臉壞笑。
“真黑!先說一條聽聽,真有用就付款。”董鏘鏘說完又補了一句,“現金不夠,我要求打白條。”
“打白條沒問題,反正你也跑不了。”杜藍嗽了嗽嗓子,大度道,“首先你應該給自己制訂一些階段性目標,但不要定那種‘透過期末考試’之類的遠期目標,那種你堅持不了幾天就會因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荒廢,你需要的是透過自己的堅持可以達成的小目標,還得是那種有可量化結果的小目標,就像你每天給老太太讀報刊和晨讀一樣。你想想,從你搬進來開始算,到今天你都讀了一個多月了,你覺得自己的口語和聽力比之前如何?”
董鏘鏘仔細想了想:“口語表達的進步我自己覺得還不明顯,因為主要還是讀,但天天跟德國人溝通,熟悉德國人的正常語速和發音,跟看電視和聽廣播都不同,肯定對聽力是有幫助的,也鍛鍊膽量,當然我說的不是抓野豬那種膽量。”
“我的意思就是這個,你的小目標要跟你的學業緊密掛鉤,比如你這學期計劃透過所有初級課程的考試,那研討課你需要完成幾份報告?是不是現在就可以開始動筆?如果動筆,按你的寫作速度,你預計什麼時候能完成所有報告?能不能提前完成?再說公法,雖然你列印了講義和舊試卷,但德國教授不會像國內教授一樣在最後一節課給你劃考試重點,那你打算如何備考?你必須對期末要參加的每一門考試都有具體規劃,然後再把規劃拆解成一個個可量化的小目標。每完成一個小目標你就要告訴自己你已經取得了一個非常大的成績,你很了不起。”
“你的意思是自吹自擂給自己聽?往自己臉上貼金?”董鏘鏘忍不住打斷道,“這不是自我洗腦麼?”
“自我鼓勵和自我表揚並不是為了跟別人炫耀和吹牛逼,而是自我肯定的一種心理暗示。”杜藍糾正道,“每天有個人不斷鼓勵你和每天有個人不斷打擊你,你更喜歡哪個?”
“這有什麼好選的?是人就會喜歡不斷鼓勵自己的人啊。”
“學習是一種付出,只要是付出,人都會希望有收穫,收穫就是考試成績。德國考試通常在開學5個月後才會舉行,在這中間,你就得不斷給自己各種肯定和鼓勵,讓自己堅持下去,這樣你才不會因為貌似勤奮卻沒任何結果而苦悶彷徨了。”
“堅持自我肯定和自我鼓勵……”董鏘鏘喃喃道,“你這算是學習心理學麼?”
“當然。這是我總結的‘杜藍學習心法’。”
車子從幽靜的鄉間路駛入市區,路兩旁的民居和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研討課交一大一小兩份報告,小報告已有了雛形,估計年底前就可以寫完和定稿。大報告比較煩,我們小組的德國人就第一次上課見過他,後來就沒影兒了,發郵件不回,打電話不接,也不參加課後小組討論,我們另外三人要寫的內容都已經開始寫了,只有他那部分我們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種情況挺少見的,你們最好還是提前跟老師溝通,免得後面被找麻煩。”杜藍建議道。
“公法據說背舊題、刷卷子就能過,但想拿高分不容易。我看過公法的舊試卷,整整十頁A4,全是論述題,給四個小時的答題時間。幸虧提前看到,如果考試時才第一次見肯定當場就掛了。哎,說起來還是以前國內的考試簡單,填空,選擇,判斷,最後才是論述題,還都是中文題。”董鏘鏘說完竟有幾分傷感,他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無比懷念國內的考試。
“這就是接下來我要說的,根據我的經驗,碩士初級階段的學科成績對高階階段和最後畢業時的總成績沒任何影響,所以你的重點不應該聚焦在研討課和公法這兩門課拿高分,因為它們都是透過性考試,只要過了就好,就跟國內的英語四六級考試一樣,沒人在乎你英語四級是不是100分,你應該把更多時間花在高階階段的課程準備上。這麼說很功利,但德國學制長世人皆知,你的時間非常寶貴,有的學科你一次考不過甚至還要再準備一學期。我就這麼問:明年春季學期你打算報考幾門小考和大考?為了透過這些考試,你計劃設定什麼樣的小目標?”
董鏘鏘撓撓頭:“目前感覺下學期進入高階階段應該沒問題,但我還沒想好下學期報幾門考試。大考目前還不敢想,有也考不了,課都沒聽過。小考的話得等下學期開了學才能知道都有哪些科期末可以考試。”
杜藍擺了擺手:“每學期大學會提供哪些課一般可以去大學考試中心查歷史記錄,通過歷史記錄來推斷,八九不離十,比如2003年春季學期的課程安排很有可能與2001和2002年的春季學期課程安排接近甚至一樣,不用等下學期開學才知道。”
“原來是這樣。”董鏘鏘恍然大悟,“你提醒得太及時了!那一會兒我就去考試中心的官網看看,如果沒有,我明天直接去考試中心的樓裡問問。哎,不對,你為什麼沒開學前就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呢?”董鏘鏘有些不解。
“你都沒自己感受過,我就算早跟你說了你也不會當回事的,還不如現在說效果好。”
杜藍的話讓董鏘鏘覺得醍醐灌頂,受益匪淺,他剛要繼續往下問,忽地想起了什麼,沉默了幾秒後,問道:“我覺得你說的內容對新生太重要了,可為什麼這邊的學生會不給新生普及這些對學業有用的知識呢?”
“要不就是學生會水平不行,人手不夠,忙不過來,要不就是他們不想講。”杜藍使勁往椅背裡縮了縮。
“應該不會人手不夠,開學前他們還開過安全講座呢。”董鏘鏘回憶道。
“那就是第二種情況。”
“那為什麼?”董鏘鏘感到難以置信,“學生會不希望大家都早點畢業?”
“你有時把人性想得過於美好。”杜藍忽地甩出來一句。
“我不理解。”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太多人畢業對學生會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一下把董鏘鏘問住了,他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
車子拐過了幾道彎,已經可以遠遠望到火車站的頂棚。
兩人都沒說話,車內的氣氛有些微妙,就在這時,董鏘鏘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幫我接一下。”董鏘鏘對杜藍說道。
“這(手機)號你沒存過。”杜藍瞄了眼手機屏,接通的同時開了擴音,禮貌地用德語說道,“您好。哪位?”
“哦,你好,請問你是董鏘鏘麼?”手機裡傳來一個略顯稚嫩青澀的男聲,但講的是標準的普通話,“我叫馮衝,是特里爾大學中文系的,想請教你幾個問題。”
“你等一下。”杜藍抬頭看了眼董鏘鏘,董鏘鏘邊搖頭邊小聲道:“我不認識他,你問他有什麼事。”
“你好,我不是董鏘鏘,他現在在忙,你有事嗎?”杜藍轉述道,“你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轉告他。”
“哦哦,你不是他啊?那我一會兒再給他打。”馮衝說完匆匆掛了電話。
“中文系馮衝?我不認識這人。”董鏘鏘風風火火地把車開進火車站外的停車場,停好後和杜藍並肩往站臺走去。
站臺的風有些大,杜藍的風衣被吹得鼓鼓的,她緊了緊腰帶,風衣立刻像洩了氣的皮球迅速癟了下去。
“對那些已經讀過的教材,別太自信,認為自己看過就是真會了。”杜藍善意地提醒道。
“知道,得多刷題。”
“有時你眼睛看會了,甚至做題也能做對,但過一陣兒肯定就忘了,這是非常正常的。要理解概念,最好的方法並不是一直反覆刷題,而是適當刷題再加上給其他人講題。”
“講題?”
“是的,除了看書總結要點和參加每堂練習課是必須的外,你最好能參加個學習小組,小組裡的每個人都要在期末參加同一門課的考試。不過中國學生一般不會弄這種學習小組,都是各學各的,覺得參加小組是浪費時間,但德國學生比較認可(學習小組)這種形式,大家把看書時沒看懂的地方拿出來互相討論,一方面你給別人講對你也是一個再學習的過程,因為你如果讀得不仔細很容易就被人問住,這就迫使你讀得更認真,另一方面這也鍛鍊你的社交能力,畢竟跟陌生人建立聯絡也是一種本事。”
“我聽端木也講過,之前我還專門問過鄭春花,但據她說這邊好像沒有聽說過有這種小組,我還考慮過要不要自己建一個,但論壇裡發了貼一直沒人理我。”
“慕尼黑工大就有很多學習小組,基本都是外國學生。不過這事你著急確實也沒用,等你進入高階階段再多認識些同學可能就好了。”杜藍安慰道。
遠處傳來火車疾馳的隆隆聲,隨著火車的臨近,站在站臺上也能感受到腳下強烈的震感。
望著火車來的方向,杜藍面露傷感:“車來了。”
董鏘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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